在曹严之下,两侧坐着刺史府大小属官,六判司加上录事参军共七人尽皆在场,其中大多数都只是淡淡瞅了李文柏一眼。
得到刘安的提醒,李文柏心中安定,唤道:“下官交合县令李文柏,见过刺史大人!”
“嗯。”曹严轻哼一声,眼皮子耷拉,打量着李文柏,“听说你半月前就已到达交合,交合离前庭不远,为何现在才来啊?”
这是应有之问,李文柏恭恭敬敬地低头回答:“大人恕罪,下官愚钝,刚整理好政务交接便立刻赶过来了,绝没有不敬大人之心。”
曹严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连说话也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讽,只听他说道,“你毕竟是第一次为官,即使是祭酒大人的学生也免不了手忙脚乱,坐吧。”
“谢大人。”李文柏顺势在末座坐下,腰背挺得笔直,臀部只有三分之一挨在椅子上。
曹严看在眼里,心中对李文柏的守礼十分满意。对这种因利遭贬之人来说,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的轻视,自尊心往往会提升一大截,李文柏的战战兢兢在别处主官看来或许有些过分,但却刚好搔到了曹严的痒处。
曹严是个读书人,虽说因为施五的信对李文柏有些不满,但是见着李文柏学子的作态,面上竟是浮现了淡淡的笑容来。
“来,给你介绍西州的诸位同僚。”曹严挥挥手,开始一一点名下方的属官。
李文柏立马站起一一见礼,在场僚属当中,只有正八品的录事参军在品阶上低于县令,其余全都是上官。
寒暄的话,李文柏答的谨慎,哪里看得出施五信中的嚣张跋扈?想了想,曹严便说道,“冠玉一路舟车劳顿,正午就留在府上,本官为你接风洗尘!”
这也是接待新任官员的应有之意,正式场合不便说的话,饭局上便可畅言无阻,李文柏虽然厌恶类似的应酬场合,却也知道此次不可拒绝,便连连道谢着答应下来。
简单的会面过后,李文柏便告退回官驿去了,饭局总不能还穿着官服,于情于理他都得回去换身便装才行。
曹严也没有留客的意思,当下点了刘安的名,命他代表刺史府上下送送李文柏。
刘安平静地接受了命令,李文柏心中一沉,刘安只怕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
西州长史正六品上,乃是刺史和別驾之下的第三号人物,按理来说是各地县令必须巴结的人物,曹严怎么会用长史来迎来送往?还是当着所有僚属的面,简直就是在当众表示对刘安的轻视。
看刘安的反应,想必此事已经不止一回,李文柏想到上午接自己,不知道是刘安的主意还是刺史的主意。
刘安是个洒脱的,像是看出了李文柏的所思,笑着转移李文柏的思绪,说道,“我正好同冠玉说说话,毕竟顾文的信中可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李文柏有些汗颜,“这……顾师兄的话听听就好。”他干笑着说道。
刘安的目光里有不一样的光华,轻轻说道,“能写出《十思疏》,冠玉自谦了。”
“因缘际会,算不得我的作品。”李文柏咳了咳,“刘大人与我师兄既然相熟,也应当知我……恩。”李文柏尴尬说道,“学问上还大有精益之处。”
刘安听李文柏说的风趣,便笑道,“冠玉果然是个有趣的。”他心中也对李文柏到西州有隐隐的期待,李文柏究竟能够做出些什么来,想到了施五,又皱起眉头,若是有施五,只怕李文柏寸步难行。
刘安左右思量,李文柏则是看起了风景。
来的路上,因为交谈,李文柏顾不上看街上的风景,回去的路上便有了闲情逸致。和交合比起来,前庭县确实要繁荣许多,大多数行人面上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两侧小贩鳞次栉比,和店铺招揽客人的小二同场竞技。
虽然远远还是远远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的确不愧西州最为富庶县城的名号。
“如何?”刘安见着李文柏在看大街,便问道,“前庭比之交合,要热闹不少吧?”
李文柏点头:“那是当然,前庭县乃西州治所,又有刺史大人掌舵,怎可与交合相比。”
刘安听到李文柏的话,笑容反而淡了,“先前远胜于此。”摇了摇头,“到了,我等着你。”
李文柏也不与刘安客气,吩咐让人给刘安倒茶,自己则是入内换上一套藏青色长袍。
换了一身便服后,刘安见天色尚早,还没到晚宴的时候,便提议带李文柏出去走走,领略一下前庭的风土人情。
两人相携走出官驿,李文柏想起刘安先前摇头无奈的神态,问道:“刘大人刚才说,前庭过去之繁华,远胜于今日,能否详细告之下官?”
刘安闻言,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眉眼间多了几许落寞,轻叹了口气,道:“冠玉应知,如若不遇战乱纷扰,一县之繁华风貌,当经历数十载而不改。”
李文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大齐立国不过二代,尚是国力强盛、时局稳定之时,一个县的兴衰,只要不遇到战乱,不说百年,至少在几十年里,是不会出现特别明显的起伏的。若是一县之长官有所作为,其治下民生蒸蒸日上也不是不可能。
刘安却是摇摇头,眼中满是愤恨,遥指着街道上的贩夫走卒、酒肆门铺,道:“可这前庭县,堂堂西州治所,竟在短短数年之间,衰落至此!冠玉不知,为兄数年前初到此地,所见之前庭,其繁华虽不及京城,但也颇具京城三分气象。可现如今,竟不及京城十之一二!冠玉可知为何?”
李文柏从交合一路过来,见惯了交合的破败,初见前庭,虽远不及京城,但印象却不差。现在听刘安这么一说,再加上先前在刺史府大院所见的富丽堂皇,心下顿时了然。
“治下百姓生活一年不如一年,自家府邸却越来越华丽,这曹严,不仅无能,更是个贪腐祸害!”
“谁说不是呢!”刘安长吁短叹,话中满是对现状的无奈。
李文柏看着刘安,想到这位过刚易折、得罪权贵而被贬至此的同僚,在前庭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必定难以合群,举步维艰,有些担忧,遂叮嘱道:“事已至此,刘大人还需小心才是。”
刘安好歹也是正六品的长史,在官场也待了多年,哪里看不出李文柏话里的意思,摆了摆手,笑道:“冠玉无须担心,为兄虽然性子直,见不得肮脏事,但也不是榆木脑袋,不至于以身犯险,触曹严的霉头。再者,无论如何我也是朝廷钦命的正六品长史,他们还不敢拿我怎么样!倒是你,今后在交合还须谨慎,莫要冲动。那个施五背后就是曹严,很不简单!”
李文柏点点头,一番对话下来,心中对西州的这潭子水,又多了几分认识。
两人边走边说,刘安又给李文柏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后,终于在一处装修布置奢华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李文柏抬头望去,只见匾额上“往来居”三个气势恢宏的烫金大字横在头顶。
往来居占地极广,三层的规模,雕梁画栋,丹楹刻桷,竟有普通酒肆的三倍大小!就是比起京城的多数酒楼,也不遑多让了。在以矮楼居多的长街上,巨大的往来居不像酒楼,更像是一座小型殿宇,矗立在前庭的西北角。
想到这往来居里的猫腻,李文柏眉头微微一挑,心道:“刚想着什么时候打探一下这神秘的往来居,想不到这会儿便撞见了。”
李文柏刚想向刘安询问往来居的事,却见一个掌柜模样的富态中年人,从往来居里走出,先是弯着腰向刘安行了一礼,然后看着李文柏,笑问道:“想必这位便是交合的新任知县李大人吧,刺史大人已经订了雅间,两位大人请。”
李文柏很快从讶异中反应过来,在掌柜的带领下,和刘安一起走进了往来居。
他本以为这次酒宴,会是在曹严的府邸里举办,却没想竟是在往来居。但想到曹严的行事作风,选择往来居,想必也是存了炫耀显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