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朝沈长释看过去,问他:“你不怀念?即便你生前日子过得并不好,可你不会想念活着的感觉吗?情、爱、恨、怨,做了鬼差之后,这些以后也都体会不到了吧?”
沈长释愣了愣,低眸道:“说来也奇,我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被女人伤了,死在女人的手上,我对女人就无望了,情啊爱的,我不去想。唯一好的就是吃,好在时不时能去趟人间尝美味,本来就是拔舌疼死的,还会被无常大人打,我才不怀念疼的感觉呢。”
姜青诉见沈长释这么想得开倒是有些惊奇了,回想起自己,即便她是被砍头死的,却还是期待能够感受疼痛,心里想着要不要哪天故意犯个错,让单邪也抽自己一鞭子感受感受。这念头刚起就被她给否掉了,又不是什么特殊癖好,没事儿给自己找什么抽呢。
她扯开话题:“那你之前说的,那个碗,与这两人提前一日死有关?”
沈长释也回神,摇头道:“我不确定,但很像,那碗便是能向世人借命,只要对方愿意将自己的命交付,碗底压着生辰八字名讳的那个人,就能多一天寿命。一人只能借一次,一次只有一天,故而你方才那么说,我才想起来这事儿。”
“这碗后来就没拿回来过?”姜青诉问。
沈长释摇头:“老头儿百岁死后,碗也不知去向,人间偌大,无处去寻的。”
姜青诉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点儿,若这碗长得普通,而那老头儿也只不过想要多活久一点儿,活够了便来地府,碗便会被当做普通东西被人拿走,也不知是谁此刻又再用,或许……已经用了许久。
若非是正好一个月内两个人都因故死亡,她还真不一定能往这方面想。
按照沈长释说的,那碗使用起来只会扣除一人一天的寿命,若有人长命百岁,二十岁时给出一天命,这事儿八十年后再翻,用碗的人早不知去哪儿了。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搞不好这两人的命借出去都过了十几年了。”沈长释摇了摇头,往椅子上一靠:“而且说不定,根本不是这碗的问题呢。”
“你如此消极怠慢,就不怕单大人用鞭子抽你?”姜青诉朝沈长释瞥了一眼,余光瞧见正从外头进来的黑色身影。
沈长释眉眼弯弯笑道:“无常大人已经好久没打过我啦!”
“所以你现在是欠打?”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者跨步入门,黑色的长袍衣摆随风摆动折出波纹,沈长释听见这声立刻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哆哆嗦嗦站稳说:“没!我惜魂!”
“查出什么了?”单邪往桌案边走,走到姜青诉身侧时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发愣,这人离自己这么近做什么。
沈长释低头清了清嗓子,姜青诉这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将椅子让给了单邪,自己拖着方才沈长释坐着的椅子坐在一侧道:“单大人几百年前是不是丢出去过一个碗?”
“你这么说倒像是用长生碗借命的情况。”单邪抬眸朝沈长释瞥了一眼:“你就是要瞒着这个?”
“没有没有!”沈长释委屈巴巴,连忙摆手。
姜青诉瞧他那怂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单手撑着下巴道:“先别管沈,你可有办法在人间找到长生碗所在?”
“无办法也得想办法,都是以前做下的糊涂事,总归要解决的。”单邪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眉心微皱叹了口气,他往后退一步道:“离远些,我先查查。”
“查什么?可要我帮忙?”姜青诉凑过去问。
单邪朝她瞥了一眼,道:“离远些,便是帮忙。”
“好嘞!”姜青诉推开椅子往后退了好几步,与沈长释站在同一个位置之后侧过头对着沈长释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他说话的方式真是有点儿讨人厌。”
沈长释:“……”他什么也没听见啊!
桌案上忽而起了一阵风,将两本生死簿都重新翻到了第一页,生死簿上的字一笔笔从纸上脱离,墨迹悬飞在了半空中,一阵幽蓝色的光芒将周围照亮,光芒之中则是一排排刷过去的平生事迹。
不单单是生死簿上粗略概括的人生大事,乃至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何时路径何地做过何事也都一一标明。
那风将单邪的衣摆吹起,漆黑的发丝从中分开,纤长的头发如入水的黑墨,他的双眼紧盯着面前闪过越来越快的文字,到后面姜青诉只能看见一条条磨痕,根本看不见写的是什么了。
这情况持续了许久,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她与沈长释大气不敢出,十方殿头一次这么安静,生死簿合上,光芒消失。
单邪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眉心紧皱有些疲惫,姜青诉眨了眨眼睛凑过去小声地问:“单大人,你还好吧?”
该不会是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把两个人的吃喝拉撒全都给看了个遍了吧?
单邪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发丝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在姜青诉问完话后才慢慢抬头,双眉斜飞入鬓,丹凤眼睁开,他道:“笛水县,老张烧饼摊。”
姜青诉张了张嘴,问:“什么?”
“两人一生中唯一重叠又做了同样事情的地方,便是在笛水县老张烧饼摊分文未付拿走了三块烧饼。”单邪说完,朝沈长释瞥了一眼。
沈长释明白,立刻从怀里掏了一张符出来,将事情告知钟留,让钟留去笛水县尽快做好准备,先将这个老张烧饼摊给查清楚,包括与之有关的所有人或事。
姜青诉道:“你脸色有些不好。”
单邪站直了身体后道:“无碍。”
钟留要弄清楚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十方殿里的三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地府,沈长释怕极了单邪不敢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于是跑到楼上找自己的春宫图陪伴,顺便将没写完的白姓娘子与其夫君闺房二三事给写写。
十方殿一楼大殿内就剩下姜青诉与单邪二人,姜青诉看着对方,对方没看她,不过显然感觉到了这双视线。
“你有话要问?”单邪率先打破了沉默。
姜青诉哦了一声,伸手挠了挠脸颊旁,脑子飞速运转,随后想到了个理由笑眯眯地对着单邪,张嘴才一个‘我’字,单邪便道:“不用拿假话诓我,有话直说。”
“你刚才是不是在痛?”姜青诉老实凑过去问。
单邪朝她看过去,两双眼睛对上谁也没先挪开,单邪的睫毛轻颤,半垂着眼眸道:“我感受不到痛。”
姜青诉挑眉:“可我分明见你脸色变了……”
“是失力。”单邪说。
“哦。”姜青诉略微有些失望,原以为这人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却没想到所有阴司鬼差都一样,无痛无病的。
“你想要痛?”单邪突然开口问她。
姜青诉愣了愣,没想到这人居然也会主动找她说话,仔细想了想他这个问题,姜青诉回答:“与其说是想要痛,倒不如说是想要生,我若骗你不想,你定能看穿,但我想要的不光是痛,而是作为人的所有感受……很可笑吧?”
单邪没笑,姜青诉反而自己苦笑了:“当初烧生死簿不想投胎的是我,而今想要有身为人的权利的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