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无常说

第27节(2 / 2)

于是姜青诉伸手拉了一下单邪的袖子:“单大人?”

单邪回神,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双眼又重回了清明,他将镇魂鞭放回腰间,广袖一挥,何瑄才的魂魄就化作了一缕青烟收进了他的袖中。

何王氏毕竟被瓦片砸中了脑袋,又伤心过度,还在流血,所以趴在土地像下头就晕过去了,此刻的土地庙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外簌簌的雨声。

姜青诉看了一眼单邪,心中奇怪,于是问出了口:“单大人方才在想什么?”

单邪朝她瞥了一眼:“白大人的好奇心过多了。”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没所谓地耸肩道:“你也不是第一天与我共事了,我的好奇心向来旺盛,若单大人能解我心中所惑,那就更好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单邪才道:“看天。”

“天?”姜青诉刚问出口,屋外就传来了沈长释的声音。

“无常大人!白大人!”沈长释连跑带飘地往土地庙的方向过来,屋外的雨一滴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等他人进了土地庙,才猛地开口说:“无常大人,白大人,我……我来告诉你们,我看不住张之孝,他往这边过来了。”

姜青诉朝门外看去,刚好看见了撑伞匆匆跑过来的张之孝距离这里也只有百余步,于是对沈长释翻了个白眼:“你这告诉与没告诉有何差别?你们就差前后脚进门了。”

沈长释叹了口气:“我这不是跑过来的中途又去办事儿了吗?”

姜青诉伸手指着沈长释抖了抖,表示这件事情推后再说,看见张之孝裤脚鞋子全湿,跨步走进土地庙中后,那书生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又有些激动,见土地庙里一片混乱场景,率先走到了张老汉的身边蹲下。

他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手指贴着张老汉的鼻息下面,没一会儿又猛地收回:“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躺在这儿的是何瑄才……还是那老头儿?”

他不称爹,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无需再装下去,直接叫他老头儿。

此刻的张之孝不再温和谦卑,脸上挂着的却是嫌弃与阴狠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裤腿,站起来朝旁边的哑狗瞥了一眼,伸手捂着鼻子,啧了一声:“真臭!”

张之孝本想走,结果看见地上的刀,犹豫了片刻还是捡了起来对着张老汉。

“不管是何瑄才还是谁,总之不能让你活着,活着……我都不放心。”张之孝喃喃过后,抬起手中的刀正要狠狠地往张老汉的心口刺过去,结果被庙外闯入的人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呢?!”男人瞧见张之孝,心中大惊,又见躺在地上的是张老汉,立刻浑身发冷,他连忙跨入了庙中,张之孝见状,将刀丢在了地上,狠厉的脸转瞬成了惊恐:“这位大哥来得刚好!我方才见我爹躺在地上,胳膊还插了一把刀,这才拔起来,你便来了!大哥快行行好,抬我爹去医馆,他还有气!还有救!”

第39章 长生碗:十八

男人心中有疑, 刚才张之孝那模样可一点儿也不像是要救爹的模样,他瞧着地上碎裂的砖瓦,又看见不远处趴在雨水中的何王氏, 还有昏迷不醒的张老汉和一条流血而死的狗。

于是拉着张之孝往外走, 对着远处正朝这边赶过来的几个大汉挥手道:“过来!这儿还有活人!”

一时间人群涌入,三五下便将土地庙中收拾了干净。原来那几个大汉本来是看守土地庙的人, 刚从何王氏的客栈里喝了酒,怕回去遭家里婆娘啰嗦,便商量好了装作没有这一餐饭,继续回到庙旁边的小屋住,瞧见大雨中庙门没关, 于是往庙中来看看情况,正好碰见这一幕。

也算因缘际会。

姜青诉见人都走了,问沈长释:“你方才说来传话的途中去办事儿, 办的什么事儿?”

沈长释双手叉腰嘿嘿一笑:“白大人,我可是不负你所托,把长生碗给偷回来了。”

“真的?”姜青诉微微笑着:“现在事情已了,你偷了又有什么用?”

“哎~我可是在那张之孝服下寿命之前偷出来的,只不过偷时被他发现, 所以我匆匆跑出,找了个地方先藏碗, 想着他没了长生碗, 肯定得来土地庙找找长生碗原主人长风客栈的老板娘,故而先他一步过来, 给你们通风报信呢。”沈长释说到这儿,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脸上就差写着‘夸赞我’三个字。

姜青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声,于是对沈长释竖起了大拇指道:“做的好啊,沈,这回你可是立了功劳了。”

沈长释带姜青诉与单邪到了自己跑的笛水县某个犄角疙瘩处,果然在几块石头下面发现了长生碗。碗中还有大量寿命,拼凑在一起大约也有好几年了,人之寿命发着浅光,姜青诉将碗捧在手中,跟着单邪回十方殿的时候还问:“这寿命能否还给那些送出寿命的人?”

单邪道:“他们做出的选择,就必须得接受结果,命既然已送出来了,断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姜青诉叹了口气道:“单大人真严苛。”

“多谢夸奖。”单邪道。

姜青诉一时无语,没想到自己损他一句,他还会还回来,无语之后,不禁低头笑了笑。

回到了十方殿,姜青诉将长生碗交给沈长释,让他放在楼上该放这东西的地方,沈长释往楼上跑去了,姜青诉见这大殿,又想起来了某些事,垂眸叹了口气,无声笑了笑,摇头道:“又回到这处,我才算悟透了那日单大人与我说的话。”

单邪走到桌案旁,听见这话回头看她一眼。

两人回到地府身上的衣服便照旧变成了白裙与黑袍,姜青诉见单邪满头青丝垂在脑后,仅有两缕从额前落了下来,微微低着下巴的这一个回眸,突然让她呼吸一窒。

她理了理心绪,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又说了出来:“我没喝孟婆汤,没将属于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洗去,没有重生,依旧可在人间徘徊,尝人间百味,如此,便算不得死。”

单邪没说话,只是目光有些亮。

姜青诉道:“我生为姜青诉,死为白无常,但不论是过去的姜青诉,还是现在的白无常,我便是我,不是其他人,只要我还记得自己是谁,即便过了轮回,也不曾死过,反之,我若忘了自己是谁,即便没过完一生,也是死了一回。”

“我记得桂花酒,记得酥皮月饼,还记得王婆婆做的桂花糯米藕,我看得出青山绿水的秀丽,尝得出稻谷米香,还能听人间说书口中的笑话,我与活着,除了那一则痛,与一则爽,别无二样。”姜青诉慢慢将怀中单邪给的黑色金边的符拿出来,抿嘴笑了笑,将符递了出去道:“这东西,我想我已不需要了。”

单邪看着她手中的符,没有立刻接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单邪手指微动,正准备把符纸拿回来的时候,姜青诉却有反手收了回去。

她眼眸带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桌案走去,握笔蘸墨道:“我想起我先前对单大人提的以永生永世陪伴换活人感知时的笑话,想了想若将符纸就这样还给你,未免太浪费它了,而我现在亦懂得生死之差,不如就拿它再做个人情,还给单大人吧。”

姜青诉说完,将笔丢下,手中符纸晃了晃,对单邪道:“借您冥火一用。”

单邪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于是慢慢伸手,手心朝上,掌心中点燃了蓝色火焰,姜青诉将符纸往火焰上放,那一瞬单邪瞳孔收缩,看见了黑色的符纸上,未干的墨痕,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单邪。

逐渐在火中烧光,符纸的灰烬在空中成了金色的萤光,姜青诉微微挑眉,没想到烧完之后还挺漂亮,等萤光也消失了,她反手拉着单邪的手腕道:“十二个时辰虽长,但也转瞬即逝,山色食味不等人,抓紧时间,我带你去尝尚且还能尝到的桂花酒与酥皮月饼如何?”

她的笑容明亮且耀眼,那双微弯的眼睛中,似乎还有未散去的符纸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