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无常说

第36节(2 / 2)

“难道这个城中……就没有一个好人了吗?”她微微皱眉。

“处在两国边界饱受战争的人, 心中如何生善念?那些吃斋念佛的,依旧有消磨不去的孽债, 大火烧死二十三口人时,除了爱许凤遥的,无人站出来求情,老少皆是,他们或许觉得残忍, 或许没有点着柴火堆,可不代表他们手中没有沾染血腥。”单邪朝姜青诉看过去,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没有付诸行动的怜悯与不经思考的善意, 都是另一种形式的恶,你明白吗?”

姜青诉朝单邪收回去的手看了一眼,总觉得自己额头刚才被戳的地方有些发烫,不知为何,也因为他这句话, 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那我还当真是走运了,生前做了那么多恶事, 死后居然还能判定他人的善恶。”她咧嘴笑了笑。

单邪道:“有时, 善恶不单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我们判定不了, 唯一能做的,只是守住这阴阳两界中,必须遵守的秩序而已。”

姜青诉顿了顿,看着单邪的侧脸好一会儿,突然问他:“单大人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

刚好在她……遇上麻烦的时候及时出现。

单邪微微抬起的眼眸睫毛轻颤,开口道:“只是凑巧而已。”

“骗人。”姜青诉直接点破对方的谎言,她微微抿嘴笑了笑:“沈长释与钟留都是男人,不够细心,但若与你相处久了可以发现,实际上你的心思虽然难猜,情绪还是很好看穿的。”

单邪略微挑眉:“哦?那白大人猜猜,我现在的心情如何?”

姜青诉晃了晃手,也学他挑眉:“心情不错。”

单邪瞥了一眼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动了动手指打算抽回来,姜青诉顺势放手抓在了他的袖摆上说:“你也别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显得身边无人一般。单大人既然能每每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便代表你心中有我,别不承认,还摆出冷漠的模样。”

单邪没再说话,也由着对方牵着自己的袖子。

回客栈的那一条路再往前走便是许凤遥生前所住的戏园子,听沈长释说戏园子已经荒废了,不过莲姬还住在里面,只是有关于许凤遥的所有东西全都不在,大约是被朗争意给拿走了,她也只能守着空院子。

一到了晚上街市繁闹起来的时候,莲姬便从戏园子里出来,手中捧着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酒,一边喝一边对着路边的人笑。她笑时疯癫,脸几乎贴着对方的脸,那双眼睛中仿佛有火,妄图看穿这些人的真心。

姜青诉与单邪站在客栈门口,看见了不远处的莲姬站在灯红酒绿的闹市中央,摇头晃脑地不知在哼什么曲子,越发冷的天,她身上的衣服从未加过,也没换过,长裙子破了一角,走路的时候还能看见偶尔露出来的腿。

姜青诉瞧见又有男子凑上去搭着莲姬的肩膀,那手揉着肩头,一股猥琐气息。

莲姬没有反抗,似乎已经习惯了般,她面朝男子笑了笑,虽说衣服不干净,但那张脸还是漂亮的,那包裹在衣服底下的身形依旧很曼妙。

男人道:“走,跟小爷去个有趣的地方。”

“有酒喝吗?”莲姬问。

男人道:“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莲姬立刻笑呵呵的仿佛得了糖的痴儿,然后便没有任何反抗地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入了黑暗的小巷子里,姜青诉眉心紧皱,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曾让钟留救过这女人一次,但这几个月中,她必然还遭受过数不清次数的入巷之事。

单邪也瞧见了,问她:“想插手吗?”

姜青诉顿了顿,摇头道:“不必了。”

既已知道这个女人的心,那么插手,她非但不会感谢,反而会徒增恨意,何必呢。

两人入了客栈,姜青诉忽然道:“我想吃东西了。”

单邪眨了眨眼,问她:“想吃什么?”

姜青诉朝他看过去,单邪略微挑眉:“糖葫芦?”

“单大人莫非以为这世间好吃的就只有糖葫芦?”她抿嘴笑了笑,然后松开了对方的衣袖,绕着桌子坐在了大堂靠着角落的位子旁,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单邪也坐下,然后道:“单大人,喝酒吗?”

单邪朝姜青诉看去,突然回想起上一次二人一起喝酒的场景,姜青诉拉他去了普陀寺,坐在大雄宝殿的屋顶上喝酒。她将普陀寺一棵活了百年的桂树花枝给折了下来,借着喝多了微醺的劲儿,与他说起了几个从沈长释和钟留那儿听来的笑话。

单邪是个没有幽默感的人,沈长释与钟留以往说的笑话他听了也就听过了,偏偏姜青诉说起来的时候,一句话自己先笑三次,最后用那桂花枝在大雄宝殿的房顶上敲,笑一下敲一下,惹得晚间出来赏月的小和尚们瞧见了,跪在殿前说佛祖显灵。

实则鬼差阴司都无法轰醉的,再多的酒进了肚子里,也只能是微醺而已,姜青诉在多年前第一个中秋夜里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后来的几年就像是上瘾了一般。

再后来,他们错过了一年中秋,就没有一起喝过酒了,这事儿渐渐也就放下了,此时也不是过节,突然提起要喝酒,单邪摸不准眼前这人打的什么算盘。

姜青诉向小二点了一壶酒,又配了几样小菜,等摆上桌之后,她先是给单邪倒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

姜青诉先喝,瞧见单邪没动,于是笑眯眯道:“单大人,喝呀。”

单邪端起面前的酒杯,杯中的酒略微有些泛黄,他只放在鼻下闻了闻,没有多年前喝的桂花酿味道好,姜青诉突然开口,压低了声音问他:“单大人应当是认得许凤遥的吧?”

单邪手中的酒杯贴着嘴唇,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一滴未沾。

“白大人为何会这么想?”他问。

姜青诉道:“只是感觉而已,单大人第一次在阴阳册上看见了许凤遥的名字时,表情就有些不太对劲,后来为了许凤遥破例带他回来人间,而今魂魄就在楼上,不制止他出去,由他跟着沈到处走,看上去像是不在乎,实则倒像是给足了自由。”

单邪听她继续说,姜青诉摸了摸鼻子道:“你与许凤遥之间好似有一样心照不宣,他知,你也知,只是我们几人不知,所以他总是拿目光看着你,虽然你并未看回去,但我都看在眼里……”

姜青诉顿了顿,不知为何,忽而觉得嘴里一酸,分明已经没有心了,又觉得心口仿佛被人捏了起来,她摇了摇头道:“后来我去查看了生死簿,发现许凤遥的生死簿果然有问题,问你的时候,你却早已知晓,又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故而我大大胆猜测,您早先就与他认识了。”

单邪的手还放在桌面上,食指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声响,他每敲一次,姜青诉的呼吸就紧了一分。

过了许久,单邪才道:“是。”

“果然如此,所以你才不插手此次案件,不论我办多长时间也不管不顾,但又放心不下我的举动,便跟在了我身后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姜青诉点了点头,解释到这儿,心里的不舒服就更重了。

她又仰头喝了一杯酒,桌上的小菜一口没动,忍了半晌还是嗤笑一声说了出来:“我当单大人是关心我,原来关心的,另有他人。”

单邪朝姜青诉看了一眼,这人邀他喝酒果然是幌子,看来是想借着这一点儿酒意,将方才安静回来这一路上所有拼凑在一起的猜测都一股脑说出来。

姜青诉喝完一杯,紧接着又喝了一杯,再朝单邪看过去,有些气恼这个人居然没有任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