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将人带到偏僻处,说是要走近路,等走到一处她突然停下,转身看向陆馨,眉眼含着温和的笑意,陆馨瞧着她的笑,突然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白夫人真是个顶好的人,她不该怀疑的,江月说她每次见到白夫人都会晕倒,还说是白夫人对她下了药,陆馨不信,能和她在诗书茶楼里谈治世之道有远见智慧的人,不是会下药的人。
姜青诉抓着她的手,道:“这几日,谢谢你。”
“谢我?”陆馨不解,后来一想,恐怕是对方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随着夫君东奔西走也没碰到过几个知心姐妹,自己陪她说话解闷,恐怕是谢这个。
姜青诉也没解释,又说:“临走前,我会尽我所能,送你一份礼。”
说完这话,她便倾身而上,直接附身在了陆馨的身上,与许文偌约好的入宫时间已到,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便立刻朝大理寺的方向跑去。
许文偌的轿子停在大理寺门前许久没动,他人站在寒风中已经呼出好几口白气,轿夫都冻得不行,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令牌,微微皱眉。
耳畔响起了声音,许文偌抬头朝路头看过去,刚好看见披着厚披风喘着气跑过来的陆馨,他眉眼挂着笑意,几步上前迎接:“你迟了。”
“抱歉!许大人,我已经尽力跑了。”姜青诉双手撑着膝盖,心想还是做鬼好,之前跑许多时间都没喘几口,这身体才跑不过半条街就气喘吁吁差点儿跪地上了。
许文偌抿嘴:“你要再不来,我就要陪你一起放皇上鸽子了,我可是拿自己的项上人头与你玩儿呢。”
姜青诉朝他看了一眼,眨了眨眼说:“您不是已经去姜府拿到东西了吗?想必也看了吧?有无我出面,您都是立功的。”
又被人噎了一句,许文偌憋着一口气不怒反笑,伸手轻轻敲在了她的头顶上:“走!”
两人先后坐在了两架轿子里,姜青诉全过程都是掀开窗帘往外看的,大理寺距离皇城并不算远,坐轿子不过是当官的怕冷怕累为了挡风遮雪。
姜青诉瞧着一路熟悉的场景心思百转,自己当年在朝为官时也是这样坐轿子一路到皇城外头才停的。
到了皇城,姜青诉下轿,眼前所瞧见的是红墙金漆的宫门,亦是午门,他们刚才绕过了罪臣砍首的地方,姜青诉只远远瞧见了街尽头落了厚厚一层雪的高台,此刻跟着许文偌一步跨入了宫门,她心情别提有多古怪了。
京都外头的面貌变了许多,皇城中的样子却没怎么变,除了有些旧处被翻修了之外,其余的并无不同。
姜青诉跟在许文偌身后一句话都没说,全过程半垂着头,入宫的礼仪学得比许文偌还要精些,许文偌都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她的身上藏有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他看不透。
“皇上在紫晨殿。”许文偌道。
姜青诉点头,许文偌又说:“面圣时要行礼……”
“我懂。”姜青诉打断他的话,这一刻面色凝重,那张年轻无邪的脸上,就连天真的表情也不愿再装了。
领许文偌去紫晨殿的人是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的太监,当初皇上还是五皇子的时候,姜青诉就见过他,名叫‘明安’,现如今已经是太监总管了,许文偌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明安领着两人一路到了紫晨殿前,巍峨的宫殿就在眼前,白石砖铺成的路两旁是堆着高高的白雪,紫宸殿的门只开了一扇,挂着厚厚的帘子挡风,门口站了一排伺候的小太监。
小太监为许文偌掀开布帘,许文偌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先进去,姜青诉的耳朵灵,里头的谈话听得清楚。
赵尹的声音变了,有些浑浊,还有些无力,带着苍老,缓慢地对人说:“叫进来让朕看看。”
只此一句,就是里头伺候的太监出来传话,让姜青诉进去。
第92章 君臣辞:十六
挂在门前的帘子掀开, 姜青诉低头弓着腰进去,紫晨殿她以前来过许多遍,脚下步子距离不增不减, 速度不快不慢, 直到看见了大理寺卿衣袍的一角她才停下,她没看那人, 只跪地拜之。
“民女陆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真是个孩子……”赵尹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他的声音很弱, 似乎有气无力的:“起来说话吧。”
陆馨站了起来,靠站在许文偌的右手边往后一点儿,这时她才慢慢抬头看向赵尹, 身穿明黄袄子的男人倚靠在铺满软垫的长椅上,他的腿上盖着兽皮取暖,脚边还有两个碳炉,手上捧着一杯热茶,杯盖在右手上, 左手上杯中茶还在冒烟。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姜青诉突然有些陌生。
赵尹老了。
人的心啊, 总归是有些不甘的, 姜青诉即便现在放下,刚来到京都的时候, 她也想过或许能碰到赵尹微服私访,让他瞧见自己,瞧见被当众斩首披着二十多年叛国之名的人,还好端端地站在他的跟前。
姜青诉想象过那般场景,赵尹或许是惊喜,或许是惊吓,或许是懊恼,也可能是悔恨,毕竟姜青诉知道,就连她赵尹都能下令杀之,这世上也再没人能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了。
他该是后悔的,该是被这种苦痛缠绕一生的。
此时姜青诉的心里,闪过一些疼,她看见了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没有半分留情,他甚至较为同龄的人更加孱弱一些,比她想象中的瘦,那双眼睛也再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略微耷下的眼皮底,是披着浑浊的黑,可他依旧精明。
赵尹在看见陆馨脸的那一刻有些失望,与自己期望中的样子不一样,好似也没有许文偌说的那般独特。
于是他浅浅地尝了一口茶,安静了好一会儿,将脑中想过无数次不同版的开场话都给弃了,不是他想要的人,他便不说他想说的话。
姜青诉的视线在紫晨殿里扫了一圈,许多东西都没变,除了赵尹长椅旁边办公的桌案后方,挂了一副画,那是一个人的全身画,穿着霜色的长裙,妆容简单,脸上挂着浅淡的笑,一切染色都很模糊,唯独五官很清晰。
姜青诉看见画上的自己,心中微微一沉,这画是出自赵尹之手,在他没想过皇位之前,是个不学无术的五皇子、文王,但他的字画很好看,姜青诉认得出。
却没想到,原来自己在那人的心里想起来,居然还是十五、六最烂漫的时候。
“许卿说你有意为姜相翻案,还说你找到了有利证据。”赵尹开口。
姜青诉回神,再度看向男人,他已经垂着眼眸看茶,不再露出兴趣。
“回皇上,民女在姜府姜相的房中找到一样物件,与当年污蔑姜相叛国时的证据相左,有此可证,叛国一事或许有人刻意栽赃陷害。”姜青诉道。
赵尹嗯了一声,许文偌立刻把方才呈上没说是什么的东西打开,放在了赵尹长椅面前的小桌上。
赵尹朝里面看了一眼,第一眼便瞧见了他曾送给姜青诉的玉佩,手中的杯子晃了晃,赵尹伸手朝玉佩过去,将玉握在手中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才问:“证据是什么?”
声音有些哑。
姜青诉道:“信,是姜相亲手书写,却从未交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