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活过,看不出山水美景,尝不出人间百味,他的确不知生的意义。
“人活百岁是喜,可人活千岁是悲。”单邪轻轻晃着扇子,在这无风之处涌上了一股凉意,凉意沁人心脾,姜青诉与沈长释都觉得自己不安的情绪得到些许安抚。
“短暂一生才可贵,许有遗憾,却也圆满,无尽岁月并非是保留挚爱,而是磨去对爱、痛、恨等一切情绪,几百上千年后,只剩孤寂,灵魂的终点在何处?人生的意义又在何处呢?”单邪说完这话,目光直视着朱鹤:“你前世尚有知己好友十数人,虽在战事中颠沛流离,却从未断了联系,今生你本生在富裕人家,可享一生无忧清福,你却主动放弃,钻入了改变生死的执念之中。”
“你少说也活了八百年了,可快乐?可幸福?可能找回躲在茅屋中迎着短蜡书信报平安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收到友人回信的怅然和欣喜?”单邪此话,将朱鹤钉在原地。
“无生无死,便是永无止境,你熬得过八百年,是否能熬过八千年?即便你熬得过八千年,世间人人可熬得过这些岁月?”单邪道:“生死之事,前世你没看透,今生亦看不懂。”
“我头一次听无常大人说这么多话。”沈长释愣了愣,居然听迷糊了。
这些生生死死他都不懂,也听不明白,姜青诉虽也不懂,但终究听明白了。
“朱鹤,若不存在死,生就没了意义,你走错路了。”姜青诉道。
朱鹤晃了晃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没站稳,倒地时溅起了湖中的水,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朝湖面看去,波澜的湖面逐渐平静,而平静过后的湖面上,男人的脸已是垂垂老矣,皱纹遍布,与他的双手一般,还长了黑斑,他满头乌发瞬间苍白,一身煞意如漏了底的盆,散个精光。
他听闻了单邪说的一切,他羡慕对方的能力,却又为对方惋惜,本是创世之能,偏偏安于现状,他经历过战乱,也度过了盛世,可终究解不开心中谜团。
他见过太多因为生死而支离破碎的家国,故而想要打破生死轮回,他按照单邪所说的能力照搬创造了目前自己拥有的一切,却没想到到头来,禁锢在生死之中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世人皆看透生死,顺其发展,唯有他看不透,妄图破灭。
无生无死的世界,当真不如现在好吗?
莫非几百年都拥抱着自己心爱之人,不是快乐,而是厌倦?
本短暂一生经历寥寥无几,长生之后便觉乏味,不去追求了?
世人究竟想要什么,他的执着,是否能够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如若不如现状,那他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单邪收了扇子,天地骤变,犹如破碎的镜面一层层剥落,最终成了贴满黄符的客栈小屋。
床上安稳入睡的白球翻了个身没有醒来,初晨的阳光顺着窗户缝隙照进了屋内,一缕落在了朱鹤身上。
朱鹤趴跪在地,一头白发杂如稻草,那抹温暖的阳光映着他皱纹密布的皮肤,正像生与死。
姜青诉知道,修道者都有自己的道行,骆昂走上歪道用鬼魂与妖来不断增加自己的寿命,提升自己的道行。朱鹤也一样,他提升寿命道行虽未必如骆昂那般,但这一瞬,他这八百多年的修为因为被单邪破了执念而散了。
即便不用单邪动手,他这身体,也扛不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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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双生仙:十
朱鹤的执着倒是毁了他原本拥有的才华。
往往世间之事便是如此, 知道的少的不见得多快乐,但知道的越多,往往越迷茫。
朱鹤瞬间苍老, 察觉到结界消失的那瞬, 他化作一缕红烟掩面而去,单邪并没有阻止他。
单邪这一双眼可看人生死, 在他的眼中,朱鹤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最迟就在这几天,他必然会去地府报道,其余法子, 药石无灵。
白球还躺在床上睡着,三人进屋仿佛只是一瞬的事儿,他们在单邪的结界中待了好似很久, 实则出来之后,阳光也不过才挪了一寸。
姜青诉让沈长释在白球的房间内守着,自己与单邪到了隔壁去,顺便让楼下的小二送点儿早饭过来,包子馒头皆可, 她不过是刚被朱鹤说烦了心,想找一找自己能否尝得出人间百味来。
小二端了一屉小笼包上来, 还加了一个醋碟, 姜青诉瞧见了高兴,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开里头还有烫嘴的汤汁, 这一口包子愣是将她满心的烦躁不安给冲得烟消云散了。
单邪见她吃得开心,目光柔和了几分。
姜青诉道:“单大人可知,在你那咫尺天地之间,你与朱鹤谈天论地,我都听不大进去,反而是沈的一句玩笑话,直戳我心。”
“什么?”单邪问她。
姜青诉道:“沈说,他原本有些怨自己不够聪慧,见了朱鹤才发现,原来太过聪慧也不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人与鬼,天与地,其中奥秘何其之多,能参透一二已是了不得。”单邪道:“人对未知总有恐惧,故而才怕鬼,实际上世间恶鬼少之又少,不会无端害人。与此同理,人怕鬼,也怕神,超出所知的能力他们都怕。知道的越多,得知天地之间之广,或敬畏,或胆怯,认知了自身的渺小,便容易走向极端。”
“哪种极端?”姜青诉含着包子口齿不清地问。
“或开天眼,通天地,心已脱离凡尘,肉却深入凡尘,往往造福千万,功德加身。”单邪展开扇子晃了晃说:“或迷心智,不屑生死,弃卑微肉身,妄主宰尘世,便如朱鹤这般,身在凡尘,却看不透凡尘,自以为至高无上,实则,他的恐惧更多。”
姜青诉唔了一声。
单邪挑眉:“怎么了?”
“好吃!”姜青诉点头,夹了一个包子沾了醋递到单邪到嘴边:“你尝尝。”
单邪瞥了一眼面前正在冒着热气儿的包子,道:“我尝不出的。”
“其实我也想过,你总觉得你尝不出,所以才不去尝,整日喝水都只喝白水,若非闲着没事儿,你恐怕连水都不和,你这般永远也尝不出人间百味。”姜青诉道:“好在有我,我帮单大人先尝百味,确定好吃了再给你吃,你还不乐意?”
单邪见她嘴上吃得油光发亮的,又冠冕堂皇地说了这番话出来,再不吃的确显得不领情,于是张嘴将递到自己嘴边的包子吞了下去,在他嘴里,尝不出什么,不过见姜青诉笑弯了眼,倒是有些趣味。
姜青诉见单邪把包子吞下去了,抿嘴笑了笑说:“你瞧,包子不如你想的那般没有滋味儿,这与你长着相同一张脸的人,也不如你想的那么惊人。我虽不知与单大人有一般样貌的人究竟是谁,但经过此事,想必单大人也明白,心中所惧并不可怕,只要一步跨出,便不必回头了。”
单邪垂了垂眼眸,只说:“再让我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