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接到了李许的书?信, 现在又亲眼看到了黑衣人的神通,当下再无?怀疑,提着?裙子登轿。她是公主,就算被囚于宫中?, 不受待见,那也终究是皇女, 从来不用自己?走路、自己?洗脸。她习惯了用轿子代步, 但是这次她上轿前?, 身形顿了顿。
她突然想起病床前?扶着?自己?喝药的男人, 他高大沉默,举止粗鄙,但对她确实尽心尽力。李贞忍不住问:“那这个宅子要怎么办?”
黑衣人以为李贞不放心权达的尸体, 说:“义安公主放心,那个男人的尸体我会?用阴火炼化,保证不留一点痕迹。之后我会?用傀儡假冒他出?门,短期内,王都?不会?发现这里有异。”
李贞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掀开轿帘进去了。人已经?死了,说再多又有何用,断就断的干脆一点,拉拉扯扯才是难看。
李贞坐好?后,没?感觉外面有人,轿子忽然四面浮空,随后,她就飞快朝东北方驰去。李贞吓了一跳,慌忙扶住窗户。透过摇晃的帘子,她发现自己?完全飞了起来,仅凭一台纸做的轿子,竟然在空中?无?驱自动。
本来是很神奇的事情,但是李贞心里忽的一突,不由想起多年前?那场惨案。
朔方兵变……不就是纸兵纸将变成真人吗?
天边炸响烟花,地上放鞭炮的孩子揉了揉眼睛,指着?天空对父亲说道:“阿爹,天上有花轿在飞。”
他的父亲抬头,黑蓝色的苍穹如一只张大嘴的巨兽,静默无?声,唯独爆竹在天边留下些许烟迹。父亲拍了儿子的脑袋一掌,说道:“别胡说八道。再不听?话,小心妖怪把你?抓走!”
小孩揉着?自己?后脑,不满地嘟囔:“刚才我明明看到了……”
冬日天空极黑,李贞又飞的高,除了刚才那个意外,再没?有人注意到天上飞着?一顶无?人花轿。轿子看起来不堪一击,但速度却很快,李贞在轿中?眯了一小会?,被突然的落地惊醒。
李贞迷迷糊糊掀开帘子,外面的人看到她,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阿贞,是你?吗?”
李贞一下子清醒了,她看向来人,眼泪汹涌而出?:“阿兄。”
李贞和李许抱在一起,抱头痛哭。高宗在世时他们兄妹两人日子就不好?过,李贞被逼着?剃了光头,李许被囚禁在吴王府,终生不得外出?。他们以为这就是最糟了,没?想到,更糟糕的事远在后面。
天后竟然登基了,她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废,何况对于他们这些庶子庶女。李贞被一贬再贬,但好?歹留了一条命在,李许却是差点进了鬼门关。
他们兄妹俩受尽苦楚,如今再见面,真是又悲又痛。李贞哭得正脱力,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咳嗽。李贞吓了一跳,赶紧抬眼去看,发现阴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他罩着?纯黑披风,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要不是他主动出?声,李贞还真没?有发现这里有人。
穿着?斗篷的人静静站着?,声音和方才那个人一样低沉沙哑:“吴王,义安公主,隔墙有耳,有什么话不妨到里面说。”
李许似乎很听?这些黑衣人的话,斗篷人一说,他就收起眼泪,拉着?李贞进屋。兄妹两人近四年未见,坐下后,免不了相互问询:“兄长,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李许叹了一声,说:“前?两年虽然无?法自由行动,但好?歹还算安稳。但是从永徽二十四年起,日子就一天赛一天艰难。”
永徽二十四年,高帝病逝,天下彻底落入天后之手。天后睚眦必报,她称帝后一方面控制李怀,一方面也要防备别人用李许的名义造反。李许过得可不止是艰难。
“她对我们的看管一日比一日严,最后,连出?殿都?不行了。我已经?忍让到这种程度,没?想到她竟然还不满意。十月,她给我送来了毒酒。”
李贞惊恐地捂嘴:“毒酒?阿兄,那你?……”
李许叹气:“当时我本以为此命休矣,我都?做好?准备去地下和父皇、祖父告状,没?想到,遇到了诸位仙师。仙师救走了我,并?用一个傀儡替我喝下毒酒。幸而东都?的人没?有发现异常,很快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他们走后,仙师说寿州不安全,带我来了这里。”
刚才在轿子中?的时候李贞睡着?了,没?留意路线,但是通过呼吸间湿冷的空气,四周精巧的园林,不难猜出?这是哪里。
应当是江南某座城池,具体是哪里,李贞就认不出?来了。
李贞听?到兄长被仙师救下,长长舒气,本能追问道:“阿兄,那嫂嫂呢?”
李许顿了一下,没?有接话。李贞看着?沉默的兄长,很快联想到权达,慢慢明白?了。
李许见妹妹已经?猜出?来,沉甸甸开口:“你?嫂嫂她……没?有逃过。”
李贞睁大眼睛,那一瞬间她想问,真的是吴王妃没?有逃过吗?仙师能救李许,看今夜他们转移她的样子,行事也十分游刃有余,那为什么不能再多救一个人?
或许,是仙师不愿意,也或许,是李许不想冒险。真假掺半才是最好?的掩护,如果两个人都?是假的,很容易被人发现破绽。到时候,李许也要跟着?死。
李许不想再提吴王妃。她虽为王妃,却没?过几天好?日子,她陪他度过了漫长的圈禁生涯,很多年都?是他们两人相依为命。没?想到,最后她却替他死了。
李许问妹妹:“阿贞,你?呢?当年我被那个毒妇圈禁,无?法带你?离开,这些年,你?在东都?受委屈了吧。”
李贞默然,她很认真地想了想,发现除了行动不自由,每天照镜子会?挫伤自尊心外,她在东都?似乎没?受多少罪。就连被流放,也是她躺在床上,被别人照顾。
李贞低声说:“我还好?。”
李许依然很生气,说:“你?堂堂皇女,尊贵的金枝玉叶,竟然被指给一个守门侍卫,简直岂有此理!那个人呢?”
“他已经?死了。”李贞垂着?眼睛,声音轻到听?不见,“我劝过他,但是他一心向着?武氏,还劝我安贫乐道、自力更生,勿要说武氏的坏话。我没?办法,只能用仙师的酒将他毒死。”
李许听?到权达已经?死了,可算出?了口恶气。他用力握着?李贞的手,说:“一介莽夫,死不足惜。本来以他的资质,这辈子连给你?提鞋都?不配。要不是武氏恶毒,岂能轮得到他尚公主?阿贞你?放心,下一门婚事为兄必亲自为你?把关,一定要挑一个十全十美的世家公子。”
李贞听?到李许说世家公子,终于打起精神。是啊,终究是一个莽夫罢了,她是公主,只要她的兄长有权势,天底下有的是男人前?赴后继对她好?。若是兄长没?权势,她堂堂皇女,难道下半辈子还指望一个男人的好?感过活?
李贞在深宫中?长大,最是知道那个位置有多么目眩神迷,引人心折。当初武氏握有大权,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阖宫上下对李贞视而不见。李贞恨武氏,但更想成为武氏。
权达劝她知足常乐,小富即安,呵,穷人没?吃过山珍海味,所以能日复一日嚼糠咽菜;商人没?当过官,所以能小挣一笔就心满意足;权达没?见识过皇权巅峰,所以能说出?平淡是真。但是李贞见识过,她知道权势是多么无?所不能,她宁愿为了争夺权势而死,也不要像个市井俗妇一样,一辈子数着?铜板过日子。
李贞说:“兄长,婚事不必急,你?先做大事为要。”
李许以为李贞对权达有愧疚,当即说道:“那怎么行!你?本来成婚就晚,再过几年,你?年纪都?大了……”
“阿兄。”李贞止住李许的话,说,“如今你?虽然骗过了武氏,但那个女人多疑,你?假死的消息瞒不了她多久。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快招揽力量,反周复唐。等你?大权在握,天下男人任我挑选,还有人敢在乎我的年龄吗?”
“说得好?。”
李贞和李许都?吓了一跳,纷纷站起身。然而两边的黑衣人看起来反应更大,他们慌忙站好?,对着?门口的方向长长下拜:“主上,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