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不笨,听到留仙裙之事自会心存疑虑。她不必亲自将话挑明,由着秦雅去查,由着她们去斗,余事自当缓缓图之。
有备而来,她不急……
唇角不自觉勾起,露出个笑,立时就被低沉声音打断。
“别这么笑。”沈浩初不知几时睁开眼,狭长的眸里犹带几分醉意,似半梦半醒地开了口。
秦婠不解。
“你笑得不像你了。”沈浩初便又解释。
那一笑,太过工于心计,凉薄悲伤,没来由让他心脏骤然绞紧,就像从前心疾发作般。
“哦?我原来是怎样笑的?”秦婠略歪了身,半倚在迎枕上,勾眼望他。
她也想清清白白做人,也不愿手执无锋刀刃,可即便不为自己,她也该为父母打算。
沈浩初叹口气,却道:“秦婠,你可有心事?若是有,不妨对我明言,我或可帮你。”
秦婠又笑了,半悯半嘲。虽然他也可怜,被秦舒利用至死,但上一世种种冤孽,他便是推波助澜者之一,又如何帮她?
“多谢侯爷好意,秦婠心领。”
只这一句,他听得明白,她不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花了这么多的字,把过去基本交代完了,今生的故事,正式开始。
你们的猜测……要剧透么?
第11章 惊魂
见到父母,秦婠心里踏实下来,日子有了奔头,多日的浑噩感去了泰半。这番重回,即便只是庄周梦蝶,身于梦中她也要讨个自在快活。
暴雨从夜里开始下,到第二日转作小雨,乌云蔽天,沈老太太有痹症,一遇雨天就发作,闹了半宿,晨起时方睡下,故免了一干人今日的晨昏定省。秦婠起个大早,便躲在蘅园里指挥丫鬟将带来的物件与近日收到的礼品逐一清点后造册入库。
她爹虽只是大理寺的小官吏,俸禄不多,但她外祖家世代皇商,给她母亲的陪嫁丰厚,是以她这一房田庄铺面一样不少,加上罗氏擅长营生,这几年下来累积颇丰,一大半都给她这独女做了陪嫁,所以她的东西将蘅园的库房堆得满满当当尚且不够放,还另开了两间耳房存放,方堪堪收下。
这活忙到傍晚雨歇才停,奉嫂与秋璃将库房钥匙与册子呈上,秦婠坐在廊下一页一页地翻册子,数自己的财宝,几个丫鬟站在边上眼巴巴瞅着,她却只字不提要将库房钥匙与账册交到谁手里。
能拿到这库房钥匙的人,不止掌管起一大笔银财,还意味着会成为她的心腹,这在蘅园可是第一大的脸面,自然叫人眼热。
秦婠却迟迟不开口。
沈浩初踏着满地雨水走进蘅园时,隔得老远就瞧见她翘着腿儿、转着钥匙铜圈的小模样,半垂的侧脸上勾着抹笑,唇边是浅浅小梨涡,头发已梳作妇人髻,额头饱满得像桃子,脚尖一踮一踮地晃着,像只不安分的蜻蜓。
“在看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秦婠迅速阖上册子跳下扶栏,已经看到廊下的丫鬟都福身行礼。“啪啪”两声,沈浩初踩碎两片枯叶,踏入长廊,颀长的人影落下,淡淡木香钻入秦婠鼻中,她皱皱鼻子,道:“在看库里的东西而已。”说话间她已顺手将账册递给身后的秋璃。
沈浩初“哦”了声,并不多问。一天过半,他才踏进蘅园,秦婠毫无意外从一干丫鬟脸上看到了激动之色,像看到了垂涎已久的五花肉,这比喻把她自己逗笑。
“你笑什么?”他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
“没。侯爷这是……”秦婠听出他有些喘,脸上一片潮红,发上是密密的雨珠,身上的木香里还带着些许汗热。
“练了会枪。”沈浩初简单道。
跟着他的沈逍马上插嘴:“夫人别信爷的话,哪是练了一会,爷从早上就缠着老刘头练枪,雨都没停就开始练了。”
老刘头昔年是大安十万禁军里响当当的人物,枪剑双绝,后来被老太爷请入府中教授各位公子武艺。沈浩初这人崇武弱文,与这位师傅很好,平日里没个大小,只唤他作老刘头。秦婠早就知道,并不奇怪。
“你这有水吗?”沈浩初捋了把顶上的发,摸下一手的水来。他有点兴奋,从小到大,他都没试过武刀弄枪的滋味,端是痛快。这具身体还保留着原主人对枪剑的习惯,仅管他忘了招式,但本能的反射却说来就来,只要他按着刘师傅的指点多练几次,必然很快就能熟练。
不待秦婠开口,青纹就已经撩起门帘:“有的,侯爷快进屋。”
秦婠只得跟他进屋,片刻时间青纹就将茶水端来,沈浩初端起仰头便饮,那厢秦婠已坐在他对面的锦榻上,拈了花生捏开,吹去红衣,慢条斯理吃着,也不打算上前服侍他,只道:“爷寻到蘅园可有事找我?”
她已经认定沈浩初不喜自己,会来蘅园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有事找你商量。”沈浩初饮了两盏就丢开,坐到秦婠对面,手肘压上矮案,带着三分试探看她。
秦婠瞧他神神秘秘的,居然对自己用上“商量”这词,倒是稀罕:“侯爷请说。”
“我想进大理寺。已经同岳父大人商量过了,他说卓大人手下正缺寺正。”
秦婠正剥好颗花生,才要细细将捏碎的红衣吹开,听了这话一口气吹得大了,细碎的花生衣直扑着沈浩初的面门,沈浩初被迷了眼,抬手就挥,耳边只闻她绵甜的声音。
“容我说句僭越的话,爷虽贵为镇远侯,去做那从五品的小官吏是屈才,但要想进大理寺,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听说大理寺的人事任用即便吏部下达文书,也要过卓大人之试,不是随便什么皇亲国戚想进便能进的。笔试、面试与实案之试,考的是对我大安律例的熟悉、断案的技巧及随机应变之法。侯爷对此可有钻研?知道我《大安律》分作几卷,有多少内容?”
秦婠笃定沈浩初压根就没翻过《大安律》,他好武厌文,要是上沙场拼搏一番兴许能得些功勋回来,但是要去大理寺……即使是她这粗通皮毛的小丫头,恐怕也能轻易碾压他。
“你考我?”沈浩初来了兴致,他倒没料到她竟熟悉这个,“我《大安律》共分三十卷,包括五刑、十恶、八议,及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共四百六十七条,系承前唐之律,历经两朝演变,至我大安先祖皇帝手上,着令袁颂征大人修订撰写,耗时五载方着成如今的《大安律》。你想考我哪一卷哪一条哪一例?还是想听我逐一说予你听?若是要全听,恐怕一夜时间不够……”
秦婠愕然,手一松,指间拈的花生仁掉到桌上,沈浩初眼明手快,探手拾起送入口中,嚼得香甜。
“不过是些皮毛,这些我也知道,但你想凭此进入大理寺,怕是不够。”她回神,嘴硬道。秦父乃是寺正,熟知律法,沈浩初说的这些她自小耳濡目染自也明白,只是从他嘴里说出,就真真叫她惊诧了。
“我知道不够,所以我已请岳父帮忙,将《大明律》借回家中研读,过两日我还要去拜会岳父,你可要同去?”沈浩初也剥了个花生,悄悄塞到她手里还给她。
“去。”秦婠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能见到父母,多好的事。
“那你也帮我个忙。”他朝她勾勾手。
秦婠朝他倾身,两人凑在烛火下,他道:“陪我去见老太太,帮我说服她。”
“……”秦婠无话,借着烛火对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确认这人真是沈浩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