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迟迟脸色大红,抬起头时盈亮的眸子里水雾大泛:“夫人,那段时间奴家身体不大好,馆里的妈妈怜惜我,所以让我将养了一个多月。月来馆里所有姐妹但凡有客,必有记录,夫人只需遣人往月来馆调看这段时日的记录便可。”
“你既然在休养,那怎么又与侯爷……”秦婠继续追问。
“我与侯爷不是在馆里认识的,是在月来别苑休养时遇见的,侯爷那时不知道我的出身,以为我是良家子。”马迟迟细语解释着。
秦婠点了点头,不予置评,道:“你说的这些,我自会派人查明。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作主的,马姑娘也知道自己的出身,就算我允了,老太太那边也未必同意。”
“奴家不求能进门,只希望侯爷能接受我肚里这孩子,余愿足矣。也求夫人大发慈悲,救救奴家的孩子,若是馆里的妈妈知道这事,这孩子恐怕……”马迟迟以退为进,往前跪了两步抱住秦婠的腿。她本以为秦婠听到此事就算不当场动怒,必也要气恼的,怎料竟是副无悲无喜的小菩萨模样,她心里反而没了底。
“行了,有身子的人就别跪了,快起来吧,让人见到了还以为我苛待了你。”秦婠眼角一翻,终于不耐烦了。
马迟迟这才撒手,抚着并不显怀的小腹慢慢站起。
“马姑娘先回去吧,此事待我禀过老太太之后再作定夺,放心,沈家不会让骨血流落在外。”秦婠理理衣裙也站了起来,不容置喙地吩咐,“秋璃,让门房备辆车好好送马姑娘回去,再叫常给咱们府诊病的李大夫跑一趟替马姑娘把把脉,开些养胎调身的方子,只管用好药,诊金与药银来找我便是。”
“夫人,奴家想见见侯爷。”马迟迟又道。
“我们侯爷一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秋璃看不过她这作派,抢嘴道。
“那奴家能留下等……”
“马姑娘,别说了,今日能让你进门已是破例,留下是万万不能的。你回去吧,好好安胎,有消息了我会着人通知你。”秦婠语毕轻喝,“秋璃,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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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马迟迟,秋璃捧着碗酸梅汁小心翼翼地递给秦婠,见秦婠神色尚静,并无怒态,她反而急了:“夫人的心性也忒好了,竟不将人打出去了事。还有侯爷……平时看着挺好,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秦婠正想事,心思不在,便没理她,只捧着碗有一口没一口饮着。
“夫人,您不能让这女人进门,他沈家也欺人太甚了,这才嫁过来一个月不到呢!不成,夫人,要不您回去同咱们三老爷和太太说说……”
“秋璃,你给我把嘴巴闭紧了,这件事不准传回秦家。”秦婠听她提及自己爹娘,断然出声冷道。
“可是……”秋璃不甘心。
“没有可是,你去把奉嫂叫来。”马迟迟这事,秦婠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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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碗酸梅汁儿的功夫,珠帘一响,奉嫂便进来了。
“奉嫂,有两件事要交托给你和你家那口子,我可一定要替我办好了。”秦婠放下碗道。
奉嫂身上还穿着灶上炒菜避烟油的兜裙,闻言忙道:“夫人请说。”
“让奉大哥跑一趟月来馆,把叫马迟迟的女人给我赎回来,银两我支给你,这事马上去办,她的身契我一定要拿到手。奉嫂你到西六坊那帮我赁一间三进的小院,待奉大哥将人赎出后先安置在那里,不要带回侯府。”
秦婠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末了又叮嘱:“这两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秦楼楚馆她是去不得的,交给别人她又不放心,思来想去这事也只有奉嫂的男人许奉能办了。
“是。”奉嫂也不多问,领了包银子便告退而去。
“夫人,你怎么还要替马迟迟赎身?”秋璃憋了半天,终于等到屋里空下来才开口。
“你懂什么?”秦婠横了她一眼,道,“替我更衣,我要去见老太太。”
上辈子闹成那样,她对沈浩初早已经没有夫妻情分,更一并将那男女之心都抛。既无感情,他有多少女人都伤不着她,今日即便没有马迟迟,他日也要有什么猴迟迟、猪迟迟的,既然挡不完,就抓在手中吧,像夏茉那样,身契在她秦婠手里,凭她们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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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初出去了整天,至傍晚方回,还带回来一个人。一进园子,他就带着人直奔蘅园。
“夫人呢?”进了屋,他并没能找着秦婠,便随意抓了个丫鬟问道。
那丫鬟摇摇头,话都不说就低头怯怯告退了。
沈浩初觉得古怪,往常这个时间正是蘅园最热闹的时候,因为要开饭了,可今日却冷冷清清,便是小厨房那里也不见烟火,屋里烛火不燃,就连几个大丫鬟也不见踪影。
正奇怪着,就听旁边传来青纹的声音:“侯爷,老太太说让您回来了去祠堂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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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旁的禅室被落地铜鹤台的烛火照得明晰,佛龛上摆的观音像眉清目敛,悲悯众生,静静望着房中神色各异的人。
沈老太太拄着根龙头杖,板着脸端直坐在紫檀椅上,另一手捻着佛珠,几乎要将串珠的线都给掐断。许嬷嬷站在一旁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模样,眉色紧皱。
“老太太莫急莫气,我已将马迟迟送回月来馆,另外打发了一位大夫前去诊脉,又派人去月来馆查明情况,若真如她所言,便将她先赎身再作打算。”秦婠坐在沈老太太旁边的椅上,这祠堂院里除了她们,就再无其他人,一干丫鬟婆子全站在外头候着。
才刚她在丰桂堂里将马迟迟的事一说,老太太当即就沉下脸动了大怒,直接带她来了祠堂,又命人急寻沈浩初。秦婠见气氛沉得吓人,不由开了口。
老太太将龙头杖一顿地:“你赎那娼妓做什么?”
秦婠马上起身,垂下头微红了眼:“老太太别气,孙儿媳这么做,一则为了沈家的骨血不外流,那毕竟是侯爷的孩子;二则也为了堵上马迟迟的嘴,省得她在外头胡言乱语,坏我沈家家风。”
老太太闻言怒火稍收,目光冷肃地看了她片刻方道:“也对,是我气糊涂了。”
“老太太,我适才琢磨着,这人断不能再留在月来馆,一来她怀着孩子也需要静养,二来他日若她要进门,从娼馆里出来毕竟不好,不如在那宅子里悄悄躲上些时日,等这事过去,没人记得她了再进门,也不叫人说嘴了。”
“进门?想都别想!我沈家百年清誉,断不容一个娼妓进门,就是做婢妾,都不可能!”老太太又顿了顿龙头杖,拉起秦婠的手,“好孩子,这事委屈你了,难为你还处处替咱们侯府着想,行事又这般稳妥。你放心,有我替你作主。从今往后,但凡我老太婆在一日,就没人敢欺负你。”
秦婠嘴唇嗫嚅两下,眼里水雾弥漫,似强忍着委屈,可怜至极,却也不再多说。
心里却是透亮的。
有时不争,便是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