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定终身

第48节(2 / 2)

这几乎是任何一个新闻人都知道的一句话,对于战地记者来说,体会更深。但是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大概都无法理解,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的行为,不是自负,就是不负责任。任何人面对战争□□还有冲突的第一反应是逃离,但对于战地记者来说,却是想方设法地靠近,作为一场战争的旁观者,作为本可以避免战争的人,却要亲临现场,迎着枪和炮,大概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而没有他们,没有人会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战争究竟是怎样的残酷,死亡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城市意味着什么。

今天网上吵得很凶。

盛夏觉得很难受,非常的不舒服。

沈纪年倒是还记得李亚楠,盛夏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盛夏说完有些难过,“我想回一趟家,去看看李亚楠。”今天李亚楠打了她的电话,问她要一位教授的联系方式,说是李亚晖留了点照片,不知道该不该发出去,想找人商量一下。

盛夏帮她找了,然后又聊了几句,她今天才知道,其实李亚楠的父母对儿子做驻外记者一直颇有微词,吵过闹过,但李亚晖很坚持,两方几乎是各自不理解,李亚晖很少回家,一回家就吵架,关系一直不好,李亚楠很崇拜哥哥,但从来不敢表现出来,报志愿的时候,李亚楠说想报新闻,李妈妈直接打了她一巴掌,说:你怎么和你哥一样野!

沈纪年点了点头,“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就是不能陪你实习了。”

“这倒无所谓。”

“如果有一天……”盛夏噤了声,“算了。”

吃完饭沈纪年去洗碗,厨房很小,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盛夏也挤进去,显得更窄小了。

但其实盛夏很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很小的空间,一转身就能碰到的距离。

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匮乏的安全感。虽然她从来不承认。

盛夏绕到他身后,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沈纪年动作缓了缓,声音也变得轻了,“很难过?”

“嗯。”盛夏声音有些哽咽,说了些不相关的话,“我其实很害怕失去,我妈妈走的时候……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就蹲在雨里,看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那个男人的车,我知道谁也没必要为谁回头,但我很希望自己是被在乎的那一个。”哭了会有人心疼,伤心了有人哄,会有人为她驻足停留,在她不舍的时候回身献上拥抱。

但是那场雨真的很冷。让她明白,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的。

她后来一直很极端,是个典型的随机主义者,有什么要什么,能要什么要什么。她从来不会主动去追求任何东西。

从这一点来看,其实她比不上林悦,也没有程薇安洒脱,她像一只小小的乌龟,背着厚重的壳,看似坚硬,其实稍微被触碰就会缩起来。

很庆幸的是,这一辈子,虽然被伤害过,但还是足够幸运,后来遇上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其实很幸运了。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渴望安定的人,我希望自己有稳定的生活,有一个固定的伴侣,朝九晚五地去工作。不过今天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是个无法安定下来的人。”骨子里有些冒险因子,好战是天性,随时准备拿起武器去对抗。如果有一天她去做记者,她一定是个理想化到有些天真的人。

随时随地,等着逆流而上。

如果她是李亚晖,她也会扛着镜头去努力靠近战场。

无所谓值不值得,因为在那里,就是职责。

她害怕失去,但不会因为害怕而什么都不做。

沈纪年甩干手,扭头抱住她,低头亲吻她额头,“我知道。”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盛夏订了第二天的票回去了。

至于苏灿,她倒从没放在心上过。

不过有些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念头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一个不起眼的人,往往能带来不小的“惊喜”。

第55章

下雨了。

墓园的黑色大理石被水洗得发亮。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很严肃,眼神深邃,仿似藏了一个世界。戴一副黑框眼镜,左脸颊上有一道近五公分的疤痕。像是刀疤。

李亚楠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了,眼睛一眨不眨,撑一柄黑胶雨伞,雨顺着伞面从边沿落下来,一道一道像是珠帘。她就透过这些珠帘看自己的哥哥,觉得那面目熟悉又陌生。

她对盛夏说,“我上一次见他,还是我高考结束那天,他在考场外等我,那时候他赶着去黎巴嫩,看见我出来,问我紧张不紧张,我说我唯一拿手的英语好像也考砸了。他若有所思了片刻,跟我说没关系,尽力了就好,未来有很多路可以选,一次考试考砸了,天不会塌下来,哪怕这个考试是高考。我从小就特别崇拜他,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几乎他说什么我都信。我本来很沮丧,他安慰我之后,我就觉得舒服多了。我问他这次在家待多久,他很抱歉地说,晚上七点的飞机,马上就要走了,我觉得好失望。他总是这样,说走就走,有时候一走大半年甚至一年多都回不来,我说那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啊?他说不知道,然后抱了抱我就匆匆忙忙走了。”

后来他从黎巴嫩辗转到津巴布韦,又从津巴布韦到埃及,最后去了中东,那边战争打了两个月了。他就在那边工作,有时候李亚楠会在新闻上看到他,背后是漫天烟尘,他穿着媒体防爆服,一边挎着防毒面具,一边背着大大小小的相机,一张脸被尘土刮得发黄发干,对这里镜头冷静地不掺丝毫私人情感的进行报道。

其实也不是无动于衷,面对死亡和战争,谁又能无动于衷,只是这份工作就是这样,你必须要站在上帝的角度,不含悲悯和愤怒地用镜头去记录,去报道,去挖掘。

越冷静越客观。

他最后一次打电话到家里是一个傍晚,家里来了客人,妈妈匆匆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李亚晖说这次要久一点,妈妈很生气地说:你别回来算了,末了又软了语气,说:你早点儿回来。李亚楠忙着跟表姐去试新买的裙子,在电话里敷衍地问了声好就回了房间。

再过一个月,就联系不到他了,以前也经常这样,他出任务的时候,就像是人间蒸发了,除了偶尔能在新闻上看见他的脸,确认他还活着,其他时间压根儿联系不上。

再后来,报社打来电话,说人没了,节哀。

那天a市是个阴天,云层低垂,黑压压地迫人神经,李亚楠抱怨了几句这要下雨又不下的天气太烦人,妈妈叫了几个人在家里打麻将,一会儿“碰”一会儿“自摸”一会儿“杠上开花”一会儿又“胡了”,声音清晰地从偏厅里传出来,爸爸加了一夜的班,就着客厅的凉气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打呼噜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地敲击着耳膜,她就在两方夹击的噪音攻击里看一本西语书,那是个闷热的下午,空调无力地转着,汗顺着背脊和额头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