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萧华都亲自陪着萧恒出门,不怎么刺眼的太阳也终于艰难的从东边的地平线上爬上了树梢。
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萧燕绥,换好衣服之后,没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皮,待到洗漱之后,稍微清醒过来,这才打起精神,径自就出了院子,前往裴氏那边。
不一会儿,萧燕绥到了之后,便看到,裴氏正斜在软塌上小憩,顿时心中了然,“阿耶和哥哥都走了?”
“嗯,”裴氏点了点头,冲着女儿招了招手,同时还吩咐身边的婢女道:“让厨房给六娘再弄些热乎的饭食来。”
萧燕绥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忍不住感慨道:“真早。”
天气这么冷的时候从被窝里爬出来,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毅力,萧燕绥觉得,这劲头,差不多都能赶得上春运那会儿凌晨三四点赶回家的火车了。
裴氏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其实她的心里也忍不住的有些担忧,只不过,并不表露出来罢了。
爱怜的把小女儿搂在怀里,裴氏轻轻的帮女儿捋顺着头发,衣角,柔声笑道:“莫说他们了,六娘你是刚刚醒过来吧,等会儿现在阿娘这里用些饭。”
“嗯,”萧燕绥点点头答应下来。
裴氏又道:“今日中午,那父子俩都回不来了,六娘若是无事,今日便陪阿娘在这里吧!”
“好啊。”萧燕绥自然是没有意见,她觉得,裴氏现在的状态,完全可以带入后世高考的时候,可能比考生还要煎熬的家长,至于父亲萧华?那个当爹的干脆直接就去陪考了……
萧燕绥能够想象出裴氏这会儿的心不在焉和担忧,以及那种并不曾宣之于口的隐隐焦虑,自然愿意在这里多陪着她说几句话,也能让她分分神。
裴氏如此,也只不过是诸多在家中担忧牵念的父母长辈的一个缩影罢了,而在考场之中,诸位考生的状态,反而显出了几分不同来。
主考官是李林甫,甭管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到,至少明面上,他非但不会为难萧恒,甚至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正好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足可见其对萧家这位嫡长孙的照顾和用心。
毕竟,考场的温度也就这样了,有没有阳光照射到,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萧恒倒是处之自若,而在他的对面,刚好能够视线相交到的人,却恰好便是赵君卓。
两人也只有在最初落座的时候,视线恰好碰见,便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颔首示意,谁也不曾吭声。
还是等到开考之后,萧恒不慌不忙的答完了一份卷子之后,裹着暖和的羽绒大衣略一抬头,便愕然的发现,赵君卓正好神态从容自若的递了杯热茶过去,然后将他邻座的空卷子抽了过来,就这么低头继续写了起来。
而在赵君卓的身边,那位邻座面色一片潮红,显然是生了病……
第49章
看到这幅场景, 萧恒虽然并未声张,不过, 握着毛笔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顿了一下。
赵君卓似乎也觉察到了对面投过来的目光, 抬起头,看见萧恒的眼神之后,竟是冲着他微微颔首, 旋即便继续低头写了起来。
一时间,萧恒甚至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赵君卓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平静了,平静得就仿佛,似乎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一样。
收回目光, 萧恒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试卷之上,心中却忍不住的思索着, 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 究竟是什么人……
按理说,长安城就这么大,从李氏皇族、宗室,一直到门阀世家、官宦子弟, 同龄的年轻小郎君,萧恒不敢说自己全都认识, 但是, 那些常年生活在长安城中的人,他却大半都见过,看见了肯定会觉得眼熟。
偏偏赵君卓, 却并不在其列。
尤其,赵君卓身上的气质很突出,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来不达眼底,即使表现得再怎么温和有礼,却依然会给人一种孤寂落寞之感。
明明也不过是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却让人有一种暮色将垂的寂然萧索,着实让人猜不透……
萧恒觉得,若是自己此前见过他,那么,肯定不会完全想不起来,按照这个思路的话,赵君卓此人,除非是个以往从不出门的,否则的话,萧恒敢说,他定然不是长安城人士了……
一直等到这天的考试都进行到了后半场,赵君卓邻座那位脸色潮红的年轻公子总算是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醒了,”赵君卓低声说道。
“嗯……”那个脸颊依然一片病态的红色的年轻人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扭过头来,看到赵君卓正从容不迫的递过来一张卷子,看到上面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一点意想不到的笑意来,“你呀……”
赵君卓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把这张卷子递了过去。
之前便已经写完,只是一直都未曾放下笔的萧恒,闻声也不由得抬起头来。
之前,那个生病的人一直趴在桌上,挡住了脸,萧恒之看见了他一片通红的侧颊,却并未认出对方的身份,这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了,看到了他的正脸,萧恒自然也就直接把人认了出来,“杜二郎?”
此前已经和萧念茹定亲的那位杜五郎,乃是京兆杜氏的旁系子弟,今天这位杜二郎,却是京兆杜氏的正方嫡支所出了。
杜二郎自然也一眼就认出了萧恒,他冲着萧恒友好的笑了笑,却没忍住又是一阵闷闷的咳嗽,脸上的潮红也再次变得明显起来。
“没事吧?”赵君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声音压得很轻,却并非低沉,而是一种如流水击石般的清越。
杜二郎回了赵君卓一个笑容,然后摇了摇头,勉强撑着下巴,竟是颇有几分洒脱的一笑,低声道:“刚刚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实在是睁不开眼睛,现在倒是差不多清醒过来了。”虽然因为发烧,身体依旧难受就是了。
“嗯。”赵君卓点了点头,没再劝什么了。
倒是对面的萧恒,打量着杜二郎不太正常的脸色,微微眯了下眼睛,道:“身体可还撑得住?”
“不过半张卷子而已,无妨。”杜二郎摆了摆手,又闷闷的咳嗽了两声,然后便强撑着拿起了毛笔。
萧恒琢磨了一下,直接拿出了几片萧燕绥之前建议他带上,没事啃两口的生姜,扔到了杜二郎的桌案上。
杜二郎呆了一呆,抬头看向萧恒,再默默的低头看着那几片生姜,嘴角一抽,然后,塞进嘴里,万分痛苦的嚼了嚼,被那刺激的味道弄得嘴里、鼻子里都是一片辛辣,浑身一个哆嗦,咽下去了,不一会儿,甚至感觉自己的腹中都如同被火烧火燎一般。
旁边的赵君卓也将杜二郎的动作掩在眼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青白交错。
当然了,更多的难以置信,还是投向了进考场的时候还带着这玩意的萧恒的。
就算被人好奇的打量了好几眼,萧恒依然神色淡定,面不改色。
等到今科的主考官李林甫亲自过来巡查的时候,自然也闻到了这股生姜的味道,他有些错愕的看向杜二郎的桌案,一大块没吃完的生姜就这么大喇喇的摆在旁边,上面还带着一个清晰的牙印。
“……”李林甫抓了抓自己的胡子,好半晌,才瞅着杜二郎,低声关切了一句道:“身体可还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