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绥还在纸面上勾勾画画,萧嵩站在她旁边好奇的观察了一会儿,虽然看不太懂,不过,图纸上的图样倒是隐约有了基本轮廓,和实际上的水车比对了一下之后,萧嵩忍不住开口道:“六娘,你之前要找墨家机关术的书籍,我记得,那些书里面,也大多是这种图样?”
萧燕绥点了点头,“嗯。”
——虽然每个年代的具体标准都会发生变化,不过说实话,图纸的精髓和核心内容,完全可以说,数千年来其实是完整继承下来的。
说白了,萧燕绥有时候经常看不懂唐朝这会儿比较考究的书里的文言文,可是,她连蒙带猜的却能看得懂很多古代的图纸。同样的,若是换成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来,他看这些图纸肯定费劲,但是,对于文言文,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自己的见解,毕竟,这里面有一种文化的继承性和连贯性。
“原来如此。”萧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萧燕绥拿着刚刚炮制的地图,和萧嵩打了个招呼,正要回自己的院子继续鼓捣,然而,萧嵩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萧燕绥转过头来,不解道:“阿翁?”
“王忠嗣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之前给王思礼的一摞图纸中,有个‘火炕’的东西。”萧嵩慢慢悠悠的说道。
“哦,那个呀,是我给的。”萧燕绥随口回答道:“火炕这种东西,其实和地暖的原理差不太多,但是没地暖舒服,不过,西北一带的冬季,寻常百姓人家,应该很有必要了。”
毕竟地暖是地面热乎,然后屋子暖和,但是人依然还是睡在床上的。
至于土炕、或者说是火炕,说白了,在不烧火的时候,其实就等于是睡在了地面上。冬天暖和了自然是好事,可是到了夏季的时候,尤其要注意每天烧一把火去去潮气,不然的话,人睡在上面反而容易生病……
萧嵩点了点头,当初重建他现在住的这个院子的时候,萧燕绥就提到过这些话,只不过,萧嵩之前并不曾想到,自家孙女没琢磨着在江南一带推广“火炕”这种设计,而是直接把图纸给了王思礼。
“能够用得上的东西,自然会很快流通开来的。”萧燕绥倒是不着急,尤其火炕这种东西,本身的建造难度其实很低,寻常百姓自己会盖房子的,看看怎么搭的,自然就能学会了,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潜移默化间就会遍地开花了。
萧嵩这才道:“如此,既然你心里有数,阿翁也就放心了。”
萧燕绥笑了笑,她虽然行事肆意,不过,一般都是窝在家里折腾,倒是不怎么在外面去刷存在感,对于她的作风,萧嵩也是心里明白,不然的话,也不会当真就这么任由她去胡闹了。
“还有一事,倒是和这个关系不大了。”萧嵩又道:“王忠嗣在信中说,他推掉了河东节度使之职后,本以为会是他麾下一员大将哥舒翰继任,没想到的是,圣人竟然将河东节度使一职也给了安禄山,使其成为了新的三镇节度使……”
听到这个名字,萧燕绥陡然一惊,“安禄山?”
第130章
“是, 那个胡人出身的安禄山。”萧嵩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语气,眼皮却抬了起来, 定定的看向萧燕绥, 片刻后,萧嵩按捺住心底的纳闷,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叙述道:“六娘, 安禄山这个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萧嵩还清楚的记得,上次,王忠嗣身边的一个亲兵过来,提及安禄山的时候, 自家孙女的反应就有点不对头。
一直以来,萧燕绥在萧嵩眼中, 其实都是十分沉稳和冷静的, 即使她平时在鼓捣那些杂七杂八的各种小东西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显现出了些许跳脱肆意的态度,可是,骨子里, 萧燕绥其实从来不曾失控。
萧嵩清楚的记得,在萧燕绥还很小的时候, 这个孩子遇到危险、意外时, 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决断,便已经远远超脱她那个年龄该有的稳重了。
只不过,佛家一向有“宿慧”之说, 意指前世的智慧,在今生遇到机缘时就会显现出来,萧燕绥这点特殊,从她能自己走路了就开始折腾,不管别人怎么看,既然是出现在了自家孩子身上,反正萧家人是全都见怪不怪了。
萧燕绥也陡然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萧嵩,突然开口道:“我记得上次,王忠嗣身边那个亲兵也提起过,安禄山非但是胡人出身,而且,身世微浅……如今他已是三镇节度使里,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萧燕绥隐隐约约有个十分模糊的印象,历史上的“安史之乱”事件中,安禄山的谋反,似乎和他头上这个三镇节度使有些关联,但是,更详细的时间、细节,萧燕绥就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并且,凭借她记忆模糊的这些破碎的细节,就算想推测个大概,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萧燕绥忍不住道:“安禄山如今手握三镇?如此一来,王忠嗣手中的势力岂不是被削减许多?”
“这倒未必。”萧嵩摇了摇头,然后冲着还站在门前的自家孙女招了招手,平静道:“河东一带的上一任节度使乃是皇甫惟明,而在此之前,王忠嗣和皇甫惟明两人之间可没少互别苗头。再加上,河东一带和河西、朔方等地风俗人情皆有所不同,王忠嗣在西北习惯了的那一套拿到河东去,未必就有人会信服。”
萧燕绥看着祖父萧嵩的收拾,拎着手里的东西,又乖乖的转身回来,在旁边坐下了。
她随手放下自己的随记本,转而倒了杯茶奉到了萧嵩的手中,为了听萧嵩给她讲故事故事做科普,表现得可谓是相当可圈可点。
萧嵩见了,也忍不住笑的瞅了自家孙女一眼。
萧燕绥眼珠一转,轻声道:“阿翁的意思是说,王忠嗣推掉河东节度使一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嵩微微颔首,不过,口中却是说道:“王忠嗣此举其实颇为明智。尤其是,他虽为圣人义子,颇得圣人信任,并且,当年也是圣人有意让他和时认忠王的太子多加交往……可是,今日毕竟不同往日了。”
萧燕绥低低的吸了一口气,适时的轻声接了一句道:“圣人连太子都不信任了,更遑论王忠嗣这个义子?”
“若是王忠嗣和太子并无交情,圣人自当是信任他的。”萧嵩点到为止。
萧燕绥扯了扯嘴角。
玄宗对太子李亨之间,一会儿打压一会儿庇护,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又重视,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看得她这个外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也难为太子居然还没被逼疯。
毕竟是旁观者清,玄宗当初会把皇甫惟明发落了,其本意其实还是打压太子一系,事后,为了安抚太子李亨,却又把皇甫惟明的兵权给了王忠嗣。然而,当初的事情都是玄宗自己做下的,现在,王忠嗣在外手中兵权势大,玄宗又开始不信任王忠嗣起来。
想到这里,萧燕绥眼珠一转,又重新把话题扯到了安禄山的身上,轻声道:“世人皆知,安禄山乃是胡人出身,且身世微渺,这样的一个人,和太子李亨自然是没什么交情了,且因藩镇势力相接,再加上这次的兵权一事,王忠嗣定然会和安禄山交恶。偏偏,圣人对安禄山有知遇之恩……”
萧嵩点了点头,又简单的补充了一句道:“安禄山身世卑微,六娘,你知道着意味着什么吗?”
“……”萧燕绥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就在萧嵩以为她还没有想到的时候,萧燕绥却琢磨着自家祖父萧嵩那能往前翻不知道多少辈的族谱,同理还有其它那些门阀氏族,轻声的开口道:“孤身一人、亲缘淡薄--也就意味着,安禄山的背后,没有大的家族、或者说是世家的掣肘。”
萧嵩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
唐朝到了玄宗这会儿,科举制已经渐渐变的正规,可是,事实上,选才任贤一事依旧被世家把控。
考科举的那些士子多有所出身,到了最后,能够首屈一指、独占鳌头的几人,除了本身风流倜傥、文采斐然外,更俱是出自各个豪门大姓,真正的寒门子弟,莫说是十中取一,恐怕,每届的探花宴上,能找到一个也难……
——这还是自魏晋名门后,隋唐时期的世家门阀已经被接连打压后的局面!
萧燕绥却是突然间想到了王忠嗣的身世,不由得开口道:“王忠嗣生父早亡,所以才被圣人收为义子,留在皇宫之中长大……”
萧嵩不置可否,只是简单道:“所以,此前的王忠嗣亦是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
只不过,王忠嗣一时风光无二的势头,眼见着就要转移到了安禄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