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腰妹妹!”
程勿做了决定——他沉入水中,无论如何,他想他被她打败了。
……
这时的罗象门主场,一片愁云惨淡。弟子们耷拉着肩忙碌长老、掌门交代的事务,登记着死亡人数。不时有小门派的人过来领人,将他们骂一通,罗象门的弟子只能赔礼道歉。小门派的弟子们损失惨重,恨不得刨了罗象门的坟;但四大门派只会比他们损失更惨重。
罗象门损失了好几位长老,武力高的蒋沂南更是直接死了,年轻一代的弟子也死了不少,活下来的情绪低迷,蒋声也是心中沉沉;真阳派的更糟糕,他们派来的地位在门中最高的长老谢微,直接身受重伤、差点惨死,剩下的弟子们也是受伤的受伤,沮丧的沮丧,萎靡不已;朝剑门前期弟子死得差不多了,也就后来曹掌门亲自来,朝剑门弟子恢复了些士气;药宗弟子实力最低,本该损失最小,但天下人现今都在指责药宗,猜测蒋沂南怎么可能拿得到毒,定是药宗人所助。
大战过后,各位长老们、掌门们拖着伤体残躯,因罗象门大殿已毁,他们不得不挪去后山原本祭祖的殿前开了会议。能来的人都来了,年轻一辈的代表蒋声虽心情低落,也强打精神参与;谢微被程少主搀扶,也是一脸苍白憔悴地勉强入席。坐在高位平起平坐的罗象门掌门赵琛,朝剑门掌门曹云章,唏嘘无比地看着场中残留的战力,二人苦笑一下。
座位低一些的掌门,是药宗的年轻女宗主罗起秀。罗起秀本该与赵琛、曹云章同位,但这位女宗主向来把自己架子放得极低,愿以晚辈身份坐在下首。只望其他三家门派看在她如此识趣的份上,莫要将药宗从四大门派排除。药宗已凋零至此,若是出了四大门派,会失去太多资源,罗起秀担不起这个责任。
再下首是谢微这样代真阳派掌门出席的长老,雁北程家少主程淮与他同级别。
最后才是蒋声这类年轻弟子。
咳嗽一声,赵琛作为主场主人,环视一下四周:“都到了吧?那我等讨论下名器大会之后的事。”
众人不语,谢微低头发着呆,程淮望天发着呆,蒋声平视前方发着呆……赵琛无奈极了,只好自己继续开口:“蒋师兄发疯的事瞒不住,天下高手来名器大会长见识,却在名器大会上死了一半。这些门派们,无门派的人出去,自会把名器大会上发生的事大肆宣扬。我们既没有灭了魔门威风,还被魔门女瑶混入主场,还被他们劫走了人,还被蒋师兄这般闹了一场……天下人眼中,日后我罗象门的声望,可能会大打折扣。”
谢微、程淮、蒋声依然发呆。
谢微和蒋声在想什么不清楚,但是雁北程家少主空白的神情很明显:你们在说什么?关我什么事?无聊。听不懂。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参加你们这种大会?要不是我受了点伤,我就去找程勿了,懒得理你们。
曹云章和赵琛再次相望,苦笑一声:这次名器大会,真的打击士气。长老们顾着身份不开口也罢,往日总是主意很多的年轻孩子们竟然一个都不发表意见。
半晌,曹云章主动接过章程:“这次蒋长老的事,是我等疏忽,不等单怪罗象门一个。日后四大门派威名受损,行走江湖会带来一些不可控的、不受尊重的后果……诸位回去告诉自家长辈,当心里有数。当然,我和赵掌门、罗掌门、谢掌门会努力,消灭天下人现在的错误印象。蒋长老入心魔,虽出于罗象门……但这只是意外,绝不会是四大门派的常态。”
因实在太可笑。往日总是魔门入心魔的多,这次蒋沂南的发疯……天下人对四大门派都开始质疑了。开始有人觉他们虚伪,空洞……
赵琛又接过话:“我等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我询问过蒋师兄身边照顾的人了,因为近年来我当掌门后,对蒋师兄的看守已然松了些。蒋师兄确实与药宗的一个弟子联系过……”
赵琛说出了一个名字,场中人俱惊,皆看向药宗的女宗主。他们目光穿过罗起秀,看向罗起秀身后站着的一个面色惶然的弟子。众人看那弟子害怕的样子,心中明白了:果真是药宗有弟子与蒋沂南暗中勾结啊。
赵琛说出这个名字后,这位弟子惶惶看一眼他们的女宗主罗起秀,罗起秀没表情。这个弟子腿一软,当即跪下求道:“宗主救我!我不是……”四大门派要把她拉出去交代了,给天下人交代,这是一个什么后果,由不得她不怕。
罗起秀开口:“你在我药宗二十年,与我尚是同辈。若非当日师父选我继承掌门,你当是也有竞争机会。想不到你竟会和蒋沂南勾结,作出这种事。”
这位女弟子跪着发抖:“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罗起秀抬手,按在她发顶。赵琛、曹云章眉心一跳,没动;谢微猛抬头,大叫一声“不可”,吓得旁边的程淮回神……程淮回神,看罗起秀的袖子云一样扬起,跪在她脚边求她的女弟子已经软软倒下。女弟子发顶插着一根针,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一滴血没留。
罗起秀:“我门中弟子犯此大错,已被我当场除掉。诸位当心安,我药宗绝不会放任这般弟子行凶。”
谢微白着脸,怔然看她月中仙子般高贵皎洁的形容,他唇颤了颤,方要开口,被罗起秀客气而警告地回头看一眼——谢公子忘了我药宗的前宗主死在谁手里?你要说什么?
被女瑶利用之罪。
谢微脸上的血色更是淡了,他颤着唇,到底没开口。见罗起秀起身向眼神同样复杂的赵琛、曹云章欠了下身:“此次名器大会上受伤的弟子们,我药宗都会帮忙医治。但有些无药可治的、缺胳膊断腿的、或者已经死了的弟子,希望两位掌门做主,将他们交给我药宗。药宗平时研究医药,需要这些帮忙。”
罗起秀说的很委婉,又给出了帮忙医治的条件,赵琛和曹云章便闭了嘴,把方才罗起秀当场杀人的举动忘掉——罗宗主不愿她门中弟子被推出去当罪人,受江湖人指责吧。
谢微慢慢道:“我真阳派受伤的弟子跟我走,哪怕死了也会回云顶山去。我真阳派的弟子,自不劳药宗费心。”
罗起秀回头看他一眼,云淡风轻:“随你。”
程淮眸子戾气起,他左右看看,见他们又开始平静讨论起怎么抚慰人……程淮胸口发闷,这般压抑情绪让他难受无比。哪怕他第一次入江湖,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务讨论,他也看出了这些上位者的可怕。
他们竟这么轻描淡写……
程淮眯眸,忍不住要开口讽刺他们一句,被谢微紧紧按住手。谢微向他摇下头,程淮一愣;蒋声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程淮忍耐,继续抬头,望着高处横梁发呆——好,我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好了,反正你们江湖上的事和我无关。
但他们讨论到程淮身上,还是触了这位少主的逆鳞。
因曹云章说:“那位程少侠,在程家是如何地位?程少主可否详细说一下?”
程淮暴怒:“你们管得着么?!”
众人一愣: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被谢微紧紧压住手,程淮僵着脸怒视众人:他怎么可能告诉外人,程勿的出身?他哪怕再天真,也不可能到处跟人说——程勿是一个**而生的怪物。
☆、第56章 1
从议堂出来, 各家门派各去忙碌自家事务。名器大会草草结束, 女瑶也跟丢了,自家弟子伤亡严重, 各家皆是心中不痛快。继闹事和不满的小门派后,除了药宗自愿留在此地照顾伤患, 真阳派、朝剑门都纷纷告别。众人情绪低落中,只雁北程家少主面形于色。程淮笔直如峰松, 沉着脸从议堂一阵风般出来后, 一掌拍得堂外院中古松簌簌落叶。
谢微和蒋声走在最后面, 因谢公子此时行路都艰难,蒋声便扶了他一把。蒋声沉浸于自己持续萎靡的情绪时,察觉到谢微伤重到搭在他手臂上的手都轻微颤抖。蒋声侧头看了这位清俊的公子, 忍不住开口讽刺道:“被你维护的妖女打成这个样子, 感觉怎么样?你倒是向着她,没想到她对你这么下狠手吧?”
蒋声忽然想到攻打落雁山时谢微的屡屡异常, 总是拖自己的后腿……这一下, 他心头如亮冰雪,全明白过来了。蒋声冷笑:“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醉翁之意啊。我当你真阳派和斩教也无甚仇怨,你那么积极是当真替天行道呢。那高风亮节,真是让我仰之瞻之。”
谢微低头苦笑,摇了摇头。
蒋声看他这样子, 心里又软下。蒋声向四方看看, 没人注意他们。蒋声压低声音:“谢微, 你搞什么?我父亲的前车之鉴你还没看明白么?你还敢和妖女走得那么近, 你不怕四大门派像利用我父亲一样利用你?”
谢微怔了下:“不……我兄长不会那样对我。”
蒋声唇角渗出一抹嘲弄的笑。他的目光与谢微对上——事到如今,你觉得四大门派又是有多干净呢?只要能灭了斩教,灭了魔门,四大门派什么不会做?
谢微继续摇了摇头。他兄长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的兄长,又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利用他……况且,他一直觉得自己兄长所谋甚大,并不在意魔门崛起。
谢微与蒋声一路走着,两人出了堂,站在门口,天正中金灿的日头耀得他们睁不开眼,两个青年眯眼抬头看日头。谢微忽然轻声:“蒋声,这个江湖,是不是太肮脏了?”
——这个江湖,尔虞我诈,恃强凌弱。势力之争,你死我活。一桩桩往事背负着一件件秘密,一件件秘密背后都是逼死人的利器。话语权被掌握在几个人手中,永远听不到别的声音,永远对不同者充满恐惧。这个江湖,是不是太肮脏了?
蒋声与他搭着的手轻微地缩了一下,这位面孔又瘦又冷的青年人,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他父亲的轮廓。在他成长过程中,他受到父亲的影响实在太小。他从来瞧不起父亲,从来将家族使命背于身。可是在他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死了的后……蒋声那挺拔的、凌厉的、孤傲的气势弱了下去。他想,他父亲是被整个江湖给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