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河凄声怒吼:“阿照、阿照!”
她轻功运转前所未有的快, 连跳带纵, 不要命一般冲向火海。连金使这样比她武功高的,这时都要慢她一步。再之后, 是其他的几使和十一影,见到火海滔滔, 一边跟随秦霜河去救人,一边手指放于唇边发出一声呼哨!
灭火!找上山的人!
“里面的是任毅……他不是故意的, 不要杀他……”跑在最后的, 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小喽啰陆嘉。陆嘉大喘着气,热泪被火熏得满脸纵横, 他哑着声音又喊又求人。但他的速度太慢,又没有斩教弟子为他停留。陆嘉看到远方的火,听到秦霜河凄厉的“阿照”呼唤, 他的心越来越凉。
他只能大声喊:“任毅!任毅你醒一醒, 不要做傻事, 不要再被蛊虫控制了。你看我就没被控制……蛊虫不是万能的, 你醒过来啊……”
忽然, 火中“砰”一声似要爆炸, 热浪卷起,向四周冲散。这股热浪来势汹汹,将住宿地的房子木屑掀起,将扑向这片地方的高手们向外撞开。秦霜河跑在最前面,她人已经跨入了院子。金使在后面拽她一下,她反手一掌挥去——
哽咽怒道:“我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金使硬生生被这个疯女人扇一巴掌,半边脸都麻了,肿了。大敌当前,他目光寒了下,把火气憋回去,劝自己不要和这个失去理智的女人计较。秦霜河再次要往火里冲,金使吼一声:“管好她!”他拽着秦霜河胳膊将她向后一推,秦霜河被推后三丈,跌向了身后赶来的其他同僚怀里。众人听到金使的话,连忙箍住秦霜河。
秦霜河发疯大骂!
而他们目光突然一凝,看到火中一个什么抛了出来。金使凌空跃起,追上向斜外飞去的东西。他的身形如电如夜,在半空中一闪,接住了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幼儿哇哇大哭,整张小脸憋得又青又紫。小阿照哭得凄惨:“爹,娘——”
被众人按在地上不许乱动的秦霜河一怔,眼眸一缩,然后她猛地跃起,奔向金使:“阿照!”
金使大手盖住怀里幼儿的脸,眉目一跳,看向眼前炸开的大火——他疾声:“快退!”
果然,就在他话未落,陷入火中的住宿院落再次爆炸。这次火热浪潮掀得比之前更大,所幸这里全是高手,金使话音一落,自己一手抱襁褓,一手拖秦霜河,向后迅捷跃出十来丈。他连翻带跳,狼狈地往后躲,即使这样,还是被爆炸的火海气势冲了一脸。火几乎烧到他的眉毛上。
其他高手们也狼狈不止。
陶华等人眼睛一缩,失神地看着他们住的地方彻底在火中化为乌有。
金使擦一下眼睛,在某一瞬,他好像看到任毅的影子在火中一闪。但他对任毅并不够熟悉,只是看到一个影子,并没来得及多想。在高手们身后,看得最清楚的,是陆嘉。陆嘉也看到了爆炸开的火中被吞噬的人影——他跌坐在地,惨声:“是任毅,是他!”
陶华:“怎么回事?!”
陆嘉抬头,看向这个凶悍的提起他衣领的小玉楼大师姊。前所未有,陆嘉露出一个凄楚的笑。他的眼神空白,声音也轻飘飘的,好像亦被大火吞噬了一般:“我们这样的小喽啰出门办事,青莲教教主为了防止我们背叛,在我们身上中了蛊。一共两种蛊:一个是让我们无条件听从上位者命令的蛊;一个是让我们在关键时候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蛊。”
“因种蛊的时间太长了,因施蛊的人不是种蛊本人,因每个被种下蛊的人的体质不一样……这些蛊发作起来,有的会立刻作用,有的却会等上一等。在我身上的蛊,就是没有被立即催发的。任毅身上的,就是施蛊人一出手,他就立刻输的蛊。”
“听谁的话对我们这种小人物来说无所谓,种蛊就种吧。谁更心狠、谁更厉害我们就听谁的。至于那让我们自尽的蛊……我和任毅从来都没打算施用过。活着多好,谁的话不是听呢,什么苦不能吃啊,我们干嘛要去自尽?我们不想自尽,我们想活着。哪怕被穿琵琶骨的时候,我们互相鼓劲,也没有一个人催蛊自尽。我们想着斩教就好了,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以后不过是被打被骂,其他的都没有了……”
“然后,今晚,任毅催动这个蛊了。他死了。”
众人齐齐看向金使,看向金使怀里的幼儿。被熟悉的大人围着,小阿照渐渐不哭了。他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四周的熟悉叔叔们,他咯咯笑起来,吮起自己的手指。他还指着大火,用不完整的话断断续续:“叔、叔叔、叔叔……”
一时间,只听到火荜拨燃烧木头的声音,只听到小孩无忧无虑的笑声。而围着阿照的大人们,都看向火焰烧得最旺的地方。陆嘉跪在地上,痴痴看着火海,泪水再次掉下——
他没有看到,但是他已经知道阿照是被谁救的。
他捂着脸惨声:“他最后恢复理智了啊,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但是他已经走不出大火了。
任毅站在小婴儿的摇篮床前,他听到脑海中不断催着自己“杀”的声音。小婴儿被火呛醒,哇哇大哭。月光下,任毅的手慢慢伸出,掐向阿照的脖颈。小孩儿不停地哭,他的手力道却没有加重。
他静静地站了很久,突然想起了流血的土使,想起了大口喝酒的兄弟们。想到陆嘉没皮没脸地说“咱们一起在斩教混个小头领当当”,想到土使拍着胸脯保证“哥哥罩着你”。他想到自己把匕首插进了土使的心脏,想到自己麻木地打晕陆嘉。脑海里让他“杀”的声音慢慢弱了,很久后,任毅催动了自己身上的蛊。都是出自青莲教,没本事学到高级的蛊,这种低级的蛊,都还是会用的啊。任毅最后咧了一下嘴,闭上了眼。
同归于尽。
一个小喽啰,抗衡不了大人物。他一生最大的反抗,就是把阿照从火里扔了出去。
陆嘉喘气喘得胸腔疼痛,他想到自己和任毅一路从青莲教混出来。到处被人骂奸细,被人踢来踹去。他们互相鼓励说“活着就好”,他们胆战心惊“女瑶要杀我们怎么办”,他们谄媚地亦步亦趋地跟着程少侠求程少侠保护他们,他们欢喜地趴在摇篮床前逗小阿照笑。魔教不重视他们,四大门派也不记得他们。连任毅死前,金使都没有完全认出来。死的价值这么低,世上除了他们两个小喽啰彼此,也没人记得他们了。
陆嘉抬头,看向魔教这些高手们。他咧嘴喃声:“大人物不该跟大人物对着干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厉害的人,总是拿我们开刀?”
一众斩教高手们眼神闪烁,心情复杂。到底金使脸皮最厚,面无表情道:“谁下的手?不说就杀了你。”
秦霜河瞪他:人家小喽啰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如此麻木不仁!
陆嘉擦一把脸上的泪,他勉强让自己理智一点,哽咽道:“是青莲教没有斩草除根的少主夏杰。任毅中了蛊,夏杰一定就在山上。现在任毅死了,夏杰定受到了蛊毒的反噬,受了伤。现在把他抓回来,也许他还在山上。”
一听此话,高手们当即行动——金使直接命令:“搜山,活捉夏杰!”
所有人立刻反身行动,金使等人脸色难看地离开。女瑶才离开一个月,他们就发生这种事。难道没有了教主,他们全都是废物么?小玉楼的半疯师父突然发癫要扑向火:“师父,师父……”徒弟们连忙把师父拦下,拖着师父离开。离开前,二弟子喻辰用复杂的眼神看一眼还跪在火前、脸色空白的陆嘉。
喻辰叹口气:今天小玉楼发生的事,是江湖上的一个缩影。江湖上的事,正道和魔门,从来是不死不休。今日只是死一个任毅,但是风雨将来,放眼整个江湖,不知多少个如任毅这样的小喽啰在火海里挣扎——
纠葛太深,难说谁对谁错。恩恩怨怨太久,最开始为了什么而敌对已经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正道和魔门能够和解,能够不再对打?什么时候,江湖上能够平静下来?
整座小玉楼山上在半夜里亮起了火,火照半边天,斩教教徒们开始满山搜寻一个夏杰。如陆嘉所预料的那样,任毅死后,催蛊的夏杰受到了反噬,立即受伤,吐了血。夏杰没料到那个小喽啰这么烈性,他看到了山头到处亮起的火苗,知道斩教的敌人们一定开始搜他了。夏杰跌跌撞撞地起来,把自己挖开的土坑填上土,不要命地往山下逃去,往自己藏好的船上逃去!
他抓着自己从土坑里挖出来的一个剑柄,夏杰不算江湖人,他在之前只待在青莲教没出过远门。他握着小玉楼山上挖出来的这个剑柄没命逃,他并不知道这个剑柄意味着什么,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原本只是想把蛊种到土里,他随便一挖,就在小玉楼山上挖出了这么个东西。
抓着这个剑柄的夏杰把手里的东西当成勉强可用的废品武器。他一路吐血,一路慌不择路地逃到了船上,奋力划桨逃离小玉楼。
身后火影重重,十数船只追出,斩教的教徒们跳到船上,向受伤的夏杰追出。包围小玉楼山的四面水如墨汁般,浓烈翻滚。一夜之间,黑云照月,黑水滚滚,映着水面上前后追击的船只。
天一点点明亮,水面宽广四面风来,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
女瑶焦虑无比地睁开眼,眼中寒光渗人,将四方观察她、想从她这里刺探情况的王爷们吓得后退一步。
日头越升越至中,今日是过年后的第十天,一众王爷们都在皇家园林中过家宴。燕王要在今日把女瑶介绍给他们,四大门派留在洛阳的弟子们从王爷们那里听到消息,不安至极——多么可笑!堂堂燕王,竟然要和魔教教主女瑶定亲!这把他们四大门派置于何地?!
朝廷难道是要对江湖重新洗牌么?
因为路途遥远,因为大雪封路,这些留在洛阳的正道弟子们一直联系不上自己的门派,他们就一直得不到门派的指令,不知道该拿斩教怎么办。但是哪怕他们再混,也知道不能让燕王和女瑶结亲。四大门派在朝堂这边的声望,决不能降。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去找洛阳的王爷们要个说法,这些王爷们也不满燕王的定亲,但是对江湖上的人,王爷们并他们之间的恩怨并不是那么在乎。王爷们哈哈干笑着敷衍了四大门派的人,这就等到了初十这日——四大门派留洛阳的弟子们整合一路,跟随王爷们,一同来到了皇家园林。他们打算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