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佑宸泪流满面:“那这些骗子就要逍遥法外了吗?”
在场的大人们都叹气摇头,蓉城人好打麻将,简直全国闻名,对某些人来说,打麻将就是职业,多少人在牌桌上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就是个灰色地带。赌博的事,谁说得清呢,谁又肯去说呢。
“我爸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孙佑宸垂下头去,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然而大家都爱莫能助,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工作和工资,明天将何去何从?
王光旭咳了一声:“好了,现在大家过来登记吧,愿意留下来的都来我这里报一下名。”
员工们都面面相觑,刚刚他们才跟孙佑宸表过态,要好好帮着开店的,如今转眼就换了老板和店长,孙佑宸和店长都还在呢,要人怎么表态?
王光旭见没有人动,便主动开口了:“奚川你留吗?”
奚川咬紧牙关,他不可能帮师父的对家干活,他哼了一声:“不了,我走人,我去收拾东西。佑宸,师父出事前给了我一包东西,让我给你的,我去拿给你。”
孙佑宸一听激动起来:“好!”
王光旭眼睛一亮,不过并没有马上跟上去。
店长垮下肩:“我也去收东西。”他是直接就被刘和成给开了,根本无需报名。
王光旭看着总厨:“林叔,你会留下来的吧。”
总厨老林和孙伯英同事多年,交情颇深,也是看着王光旭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小雅园分店店长的,这小子弄倒了分店,刘和成还让他来管总店,两人之间怕是有什么猫腻。可怜的老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真是可悲,便说:“我年纪大了,做了大半辈子菜,我也回去休息几个月吧。”
其他人见店长和总厨都走了,都更加摇摆不定了。老林回头瞥了大家一眼,说:“你们想留就留吧,都要养家糊口的。”现在是餐饮业最淡的季节,找工作不易。
奚川没像其他同事那样住员工宿舍,一直都住在饭店库房隔壁的休息间里,负责守店,他很乐意,因为这样下班之后他还能继续练习做菜。那天半夜警察打电话到店里就是他接到的,有人亲眼目睹一辆小车撞开护栏冲入河中,赶紧报警,救上来时人已经没了,有人认出了师父的身份,打电话通知小雅园。
那真是一个惊魂之夜,奚川回头细想,师父出事那天就有些奇怪,那天下午他给了自己一个袋子,说他要出门两天,让他第二天拿给孙佑宸,还让自己帮忙照顾一下孙佑宸,谁知道当晚人就没了。
孙佑宸拿着父亲留给自己的袋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白色塑料袋,袋子有点沉,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本书,是他一直想要的画册,还有一个牛皮信封,信封里有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
孙佑宸颤抖着手展开了信笺,上面是父亲的字:“宸宸:用这种方式跟你道别,爸爸对不起你!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是爸爸不好,把什么都输光了,店子和房子都输给了刘和成,让你无家可归,爸爸很后悔,没脸再见你,去跟妈妈赎罪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按时吃饭,不要熬夜,天冷了要加衣,努力读书,好好做人,千万不要沾染赌博的恶习,交朋友也要慎重。我给你留了一点钱,应该够你上大学。对不起,爸爸不能看你上大学了。宸宸,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你要坚强一点。我拜托了奚川照顾你,他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们也不要太麻烦人家,自己能做到的事还是自己做。对不起,爸爸爱你!”
孙佑宸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他曲起手指放进嘴里咬着,使自己不发出声音来,心中充满了埋怨: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不就是输光了吗,多大个事啊,钱没了,房子没了,再挣就是了,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奚川伸手,从后面握住孙佑宸的双肩,无声的安慰着他,师父真是糊涂,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还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的?
孙佑宸捏紧了信,想撕又舍不得,最后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埋头无声痛哭起来。
奚川蹲下来,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也没说话,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今天肯定不能再住这儿了,因为这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雅园了。
王光旭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师弟。”
奚川走过去,冷眼看着王光旭:“什么事?”
王光旭装作闲聊似的说:“我早几年就听说师父有一本菜谱,是祖上留下来的,他打算续写,听说已经写了一部分,你知道这本菜谱吗?”
奚川说:“听说过。”师父说过想出一本小雅园菜谱,但是他并没有见过那本菜谱。
王光旭眼睛一亮:“那你知道在哪儿吗?”
“不知道。”奚川摇头。
王光旭有点不相信地看他一眼:“你真不知道?”
奚川有些不耐烦地皱眉:“真不知道。”
王光旭又认真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确定他没撒谎似的,最后递给他一个袋子:“我在师父办公桌里找到的。”
“是什么?”奚川迟疑地接过来,发现是个病历袋。
王光旭说:“你自己看吧。”说完转身走了。
奚川打开一看,里面有片子、诊断书,奚川拿起诊断书,倏地瞪大了双眼,诊断结果赫然写着“胰腺癌晚期”,诊断日期是2月17日,也就是师父去世前两天。原来是这样吗?看来师父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活着只会是一种负担和拖累,所以选择了那样的方式离开。
奚川眼眶有些酸涩,转过身对还蹲在地上默默哭泣的孙佑宸轻轻地说:“佑宸,师父他也不想离开你的,但是他得了胰腺癌,怕拖累你,才不得已用这种方式离开。”
孙佑宸霍地抬起头,红肿着双眼看着奚川:“我爸得了癌症?”
奚川点点头,将诊断书给孙佑宸看,孙佑宸一边看一边拼命擦眼睛,想看清楚,然而视线总是被泪水模糊,想到他爸那么可怜,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泪眼看着奚川:“我爸是不是怕花钱治病所以才走的?他是不是自杀?”
奚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说:“师父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辜负他。这个卡你拿着。”他将掉在地上的银行卡拿起来,放到孙佑宸手里。
孙佑宸将卡扔了,哭着说:“我不要钱,我要我爸回来。”
奚川只好将卡捡起来,放在自己口袋里,等他冷静了再给他。
奚川终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东西有点多,一时间也不知道搬哪儿去,他想了想,给自己的发小曾波打了个电话,叫他开车来接他,曾波满口就答应了,说半小时之内到。
孙佑宸已经不哭了,但是也没有勇气再看一遍信,被奚川拉到椅子上坐着之后就抱着膝盖盯着地板上某处发呆,纹丝不动,甚至察觉不到呼吸,仿佛入定了似的。奚川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对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任何一件都能将人压垮,更何况全都汇聚到一块了。
奚川看了一下屋子,突然想起来一个事,赶紧起身,对孙佑宸说:“佑宸,我出去有点事,马上回来,你在这等我一下。”
孙佑宸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即抬起头来,惊慌地说:“你去哪儿?”仿佛奚川会和他爸一样一去就不回来了似的。
奚川对他温柔一笑:“我去厨房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孙佑宸站起来,赶紧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奚川没有拒绝,知道他现在肯定特别没有安全感,跟着自己也好。奚川是去厨房取菜刀的,这把刀是他出师时师父送的,专门找人打的钢刀。师父说过,川菜厨师的功底七分在案上、三分在炉灶,奚川牢记师父的话,在刀上狠下了一番功夫,花了六年时间才算是掌握了这把刀。这把刀他用了三年多,已经非常趁手了,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不想丢了,更何况还有特殊的纪念意义。
他去拿刀的时候,孙佑宸突然开口问:“我爸用的是哪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