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计划顺利,你们的心情都还算不错。你们和舍米尔在镇子外面分手道别。巨人的年轻人似乎因为事情没有彻底解决的缘故,十分沮丧。对此亚当也无能为力。他本来抱着为父亲巩固“锚”的想法而来,可真正遇到了问题,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无从下手。
刚才你们离开肯尼家的时候,巨人的妻子当着亚当的面狠狠甩上了门,直白地表达了不满。亚当自然没说什么,只是在那些隐匿窗后的窥探目光中默默离开了。
他前一晚上休息得不是很好,眼中有淡淡的倦意。可即使如此,在离开镇子之后他也没有打算直接回白银城,而是选择慢慢地走回去。路上,他一直低垂着眼,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你不是很在意。你所拥有的温情向来淡薄,而且此刻你的心情真的不错。你拨弄着离开时巨人小女孩儿偷偷塞给你的花束:小小的一把白色雏菊,中间藏着她自己和父亲学着做的蜡烛,歪歪扭扭得可爱。你想到女孩儿趁她母亲不注意、对你小声说“谢谢”时候的认真模样,唇角不由地弯起。
你沉浸在自己小小的愉悦中,对亚当的提问几乎毫无防备。
他问你们:“巨人的诅咒和‘月亮’有关吗?”
所幸你们离开的时候,你给所有人的伪装还在,因此你和梅迪奇突然变化的脸色并没有落在心事重重的少年眼中。
“为什么这么说?”梅迪奇问。
“因为……”亚当踌躇了一下,“很奇怪。”
他说,昨晚将巨人送出去浸泡在水里的时候,他还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但刚刚才想起来,昨晚是有月亮的。很显然,在室外的时候,月光并没有对巨人造成伤害——那么这种诅咒所针对的目标就非常清楚了,是灼热之光,阳性之光。
如果换一个地方,那么你会毫不吝啬对他的称赞,甚至为他鼓掌。但此时此刻,你只能假作惊讶,并顺着他的话温声询问,明天——或者过几天,是否还要再来镇子一趟。
“或者我们可以去隔壁下午镇看看?也许能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定。”你这样提议。
“嗯!”亚当肉眼可见地精神了不少,并期待地看你,“明天你也来吗?”
“自然。”你说。
他望着你抿唇微笑起来,可没一会儿就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去,带着年轻学者般的青涩,像是十分不习惯注视美丽的姑娘。
不过他很快又重新望向了你。他太敏感了。虽然你依旧言笑晏晏,但他已经注意到了你心情微妙的转变,还有你在提议之后流露出的疲惫神色。
“你很累吗?”他关切地望着你,“昨晚也没休息好吗?”
“有一点,”你温声告诉他,“一会儿你还要去布道吗?”
“啊……是的。”亚当捏紧了他手中的经典。
就这样,你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一路上没再发生别的什么事,你目送着他在白银城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这次由乌洛琉斯陪着。你看他们和昨天一样站在树下,看亚当眉眼恬静柔和,像个圣光环绕、亲临人间的天使。虽然他的模样依旧青涩,但已经与那位唯一的神明非常相似了。人们膜拜他,信赖他,与对他的父亲一般无二。
你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离开。
就在你要离开白银城的时候,你发现那个红发的男人正在城门边等着你。
在离开了侍奉的年轻主人之后,红发的骑士看起来更像个无所事事的人类了。他将地龙踢翻一边,取代它的位置守起了城门来。他懒洋洋地靠着墙,环臂在胸,和他肩膀上的乌鸦一样眼神放空,漫无目的地转着——除了你的位置,哪里都转。
但你知道,他确实是在等你。他特地拦在了这里。
你当然不会逃走。
你走到他面前,也没说话,只是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去,朝他脸侧抚去。对方立刻警惕起来,脸上还挂着笑,可那眼神确实十分警惕。
“喂喂,女士,”他说,“你这么主动不合适吧?不如还是让我来……”
“不过来吗?”你有些遗憾地看着他肩膀上的那只乌鸦,后者在你即将抚上他那纯黑的羽翼时,直接拍拍翅膀飞走了。它显然很清楚,只要不走,你还会持续逗弄它。
——对习惯恶作剧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被恶作剧”更让人讨厌了。
你遗憾地看着那小小的黑点飞向了它的兄弟。这个吝啬的家伙甚至连一片细腻的羽毛也不肯给你留下。你明明记得它是只喜欢掉毛的小乌鸦,每次来你的住所都会留下好大的一把,收集起来已足够为它做一只专属的软垫……
你出神地想了会儿,直到你确信小乌鸦再不肯回来,才将目光重新转到面前的男人身上。
“嗯?”你冲梅迪奇挑了挑眉,“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红发的骑士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近似于懊恼,还有一点点放松。
“没什么。”他挪开眼去,试图重新让自己看起来像团空气,“我就是有个私人的疑问而已。”
“哦?”
他重新转回脸来,望着你的模样依然是笑的,但眼神中却有着不加掩饰的试探:“我一直有个疑问——你真的对‘锚’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当然不。”你回答得很干脆,没有神明不希望稳固自身的锚。
“那么为什么……”他皱起了眉来,紧紧盯着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愿意出现?昨天晚上明明你可以拿到更多的“锚”?为什么不拿?”
“我从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心善的一位女士。”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明白他的意思。
昨夜祈祷临近结束时,你们帮助过的巨人们感谢了执掌火焰的天使,感谢了为他们带来幸运的天使——他们的一切感激都与“光”有关,与“幸运”有关,却唯独与你无关,除了开头那一点模糊的尊名。
你隐匿的力量无法为他们所知,他们自然也无法知晓你为他们带来的庇护。昨夜力量消耗最大的就是你,可你却没有任何不满,甚至不曾索要任何报酬。
——慷慨得近于异常了。
“我有拿到我的锚。”你很干脆地告诉他,“就是肯尼。”
舍米尔的叔叔昨晚受伤不重,在你的帮助下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疼痛,最后还是出现在了集会上,差不多就在你们出现前。
除了开场外,他只专心地向你祈祷,甚至猜到了你的部分真名——这其实并不困难。你猜,他大约是在你为他缓解痛苦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你确实没有刻意遮掩过。诸神的纷争早已摆在了明面上,大量似是而非的尊名在逐渐混乱的人群间传播。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可怜人灵光一闪,抓住真正指向神明的尊名,也不算太惊奇。肯尼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你还记得,当你的手在他皴裂的肢体上虚虚拂过、肉眼可见地指住了他的痛苦时,他望向你的震惊。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哪怕来自白银城的信使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再联想到你和亚当同来,他很快便猜到了你是谁。所以在昨天他太太十分痛恨要赶你们出去时,他非常坚决地制止了,还询问你们是否需要新鲜的蔬果。
他说的时候看了你一眼,看起来有些不安,或者说是忐忑。大概是因为不确定,神明是否喜欢这样的“贡品”。
在这方面,你从不挑剔,只微笑着应了。很快,那个颇讨你喜欢的巨人女孩儿就给你送来了一大盘洗净擦干的果蔬。当然,在你们走的时候,还送来了一捧她自己做的洁白花束。
梅迪奇大致清楚你们昨晚在巨人家发生的事情,甚至有嘲笑过你们搞砸了事情还没被赶出去。不过当你说出“肯尼”的时候,他便明白了过来。
他还是聪明的,尤其是在与“计划”、与“阴谋”关涉的时候。
“就这样?”他先是震惊,然后露出不可置信、甚至怀疑人生的神情,“这样就够了?”
“当然。”你并不介意表现出属于“节制”的美德。
“……这一切都是计划——是合理的!你在想什么?”他质问你。
——是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