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微和云良媛跪在一处,正元帝抱着秦昰本要出殿门去,突然顿下脚步,看向了姜碧微:“太后在时,口里时常念着你,太后没了,你也多尽一份孝心罢。”
太子离了东宫,她的病反而好起来了,原来不出来来走动,知道太后病了,跟着太子妃看过两回,她既开口求了,太子妃不能不带她去。
太后病里脾气更坏,无奈口不能言,凡有不顺心的只能发喉咙口发出声响,看见碧微倒哭了一场,怕是想起自己还能说能动的日子。
她亲手给太后又做了一身衣裙,赵太后喜欢她的手艺配色,蜀锦本就华丽绚烂,赵太后年纪虽大,还是爱那富贵图样,此时头上戴的抹额就是碧微做的。
两回陪着太后说话,说的依旧是那些佛经故事,原来是她看了劝导赵太后的,病中也拿这个来劝导自己,秦显写来信里,万般担忧赵太后的身子,她接信看了,不能当作不知。
可去两回,太子妃和云良媛看她的目光便不同,只得缓上两天,谁知两日还没过,赵太后人便没了,还想着回去之后再把那那一身衣裳送过来,两人有半年相处情分,赵太后也确是拿她当作孙媳妇看待,纵然得咎,总得把衣裳献上。
听见正元帝说这话,把头一低,应一声是,那一身衣裳总算师出有名,云良媛的目光打量过来,也只垂眉不动,到殿中人都退出去,跟着众人回了东宫。
卫善陪在卫敬容身边,两人目光一碰,便又分开,秦昭往前头去跟礼部官员一同治丧,她便陪着姑姑回了丹凤宫:“姑姑睡上会罢,我已经派了结香到紫宸殿门边守着,王大监那儿也递了话,就让昰儿陪着姑父,好叫他心里宽慰些。”
秦昱也去了紫宸殿,亲自侍奉正元帝,替他绞巾抹泪,脱靴解衣,扶着正元帝坐到榻上,又跪在榻边陪着哭起来。
一声声追忆起赵太后生前那些事,可秦昱同赵太后并没多深的情份,赵太后一直跟卫敬容呆在业州,青州那是后来去的,真要论起来还不如秦昰和赵太后呆的日子更长,嘴里念来念去就只有那几句话。
反是秦昰小人儿哭起来更加情真,告诉正元帝跟阿奶一起种菜摘瓜割草养羊,正元帝不听便罢了,一听又哀伤起来,赵太后一辈子也没改脱在乡下种地的习惯,原来是说她有福不会享,此时倒跟跟儿子细数起乡下那间破屋。
何处是床何处是桌,张开口就能说出来,二十多年不再忆起,竟然没有一天忘记的。跟着又想起悬在房梁上的布包,总怕他在外头打架杀人,防着给他逃命,摸了秦昰的头:“你阿奶虽未读诗书,却是一片慈母心肠。”
没有赵太后,哪里来的他,此时的正元帝,哪个儿子陪他哭哪个就是好儿子,王忠垂手陪着,亲自把丹凤宫里送来的牛乳粥奉上:“四殿下到底年幼,陛下节哀。”
秦昰夜里肚饿,折腾了一宿,闻见香味早就饿了,正元帝这辈子都是头一回看着儿子吃饭,就让秦昰坐在身边,看着他吃了半碗,还要把这半碗让给自己,王忠躬身道:“晋王殿下进呈了丧表来。”
规格自然是越高越好的,百官哭灵送棺这些都详细写下,呈给正元帝,正元帝伸手一翻,点一点头:“昭儿办事总是妥当的,可送信报给显儿了?”
王忠垂手答道:“晋王殿下已经送出信去。”
正元帝阖了阖眼,吃了那半碗牛乳粥,抱着秦昰同他一道睡在榻上,挥一挥手:“让齐王也去歇下,母亲泉下有杨妃陪伴,殊不寂寞。”
秦昰哭得累了,早早睡着,可正元帝却是一夜未眠,丹凤宫里也是一样,点了安神香,卫敬容才阖上眼眯了一刻,卫善和太子妃两个陪着,有来回事的都报给她们听,先吩咐各殿里拆下喜庆用物,换上素色纱帘,地衣毛毡通通要换。
卫善守着灯烛,这一夜怕是各宫里都不必睡了,叫了瑞香来:“派人去一趟拾翠殿,问问徐娘娘十五日下元节的祭物可预备好了,我看姑父怕得加重祭祀,彩扎纸船这些一时也收拾不出来,还得都先备过才是。”
太子妃看她一眼,卫善已经知道这个嫂嫂,就算想到了,也不多说话,冲她笑一笑,就当作是自己年小无状,跟着招过兰舟:“让小顺子去家里报个信,把事都交给卫管事,家里各处都先打点起来。”
这些说完了,又叫了结香来:“让光禄寺送些热汤水软点心到麟德殿去,各值房里若是有大人还在守值的,也一并送去一碗。”说是送给议事的官员们,实是送给秦昭,让他好暖一暖身子,再让初晴给他送个手炉子去。
在离宫榻上时,两人都吃了些酒,一路疾驰回宫,酒意已经散了,又怕他肚里饿,吩咐人送些软汤面,叫小福子接着,看着他吃。
谁知初晴还没出丹凤宫,小福子已经送了辣汤和一盒子虎眼细糖来:“殿下说外间事有他在,让王妃不必操劳,好歹用些汤水,别饿着了。”
卫善把笑意抿去,捏了一块细糖送进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盒饭再热就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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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思量
太子妃眼看着秦昭和卫善你来我往, 就隔了这几步路,还相互牵挂,心里忍不住羡慕她, 这模样才像是夫妻, 一时感慨:“二弟待妹妹真好。”
卫善自己吃着,把盒子往太子妃跟前推一推:“嫂嫂也尝些罢, 夜还长着呢, 咱们轮流守着, 嫂嫂先往偏殿去靠一会儿, 也能养养精神。”
太子妃拿了一个,托在帕子里却不吃, 笑道:“妹妹先去歇着罢, 你从离宫来,这一路又是车又是马的, 别干熬着走了精神。”
天亮就要去哭灵, 这会不养足了精神, 就怕灵前失仪, 卫善推让一回, 两人相互谦让, 太子妃道:“我大嫂,自然该先守着才是。”卫善不睡,她先去了也依旧睡不踏实。
卫善这才在偏殿里躺下,让初晴和兰舟轮流守着,到了点儿必要叫她起来去换太子妃。这几日确是累得很了, 眼睛一粘上就睡了过去,被兰舟叫醒的时候,人还有些懵:“我睡了多久?几更天了?”
兰舟替她披衣,问结香讨了一付妆奁,好给卫善梳头理妆,扶她从榻上坐起来:“公主睡了一个多时辰了,丑时未过。”进宫的时候子时未到,赵太后是昨儿夜里没的,正元帝哭了许久,妃嫔们随驾同哭,今日卯时天明百官要从右顺门送丧慰仪,这会儿时辰还早。
卫善去换过太子妃,她正撑着头靠在大引枕上小憩,卫善进门,宫人把她推醒,她眼儿一张,看见外头夜色还浓:“妹妹怎不多睡会?”
“已经睡足了,前殿设灵堂,都是礼部操持,也没咱们的事儿,嫂嫂再去睡罢,到了点儿我叫你起来换衣。”两人轮换过,卫善看桌上摆了茶盏,内殿静悄悄的,知道姑姑和如意都在睡,如意虽小,天亮也得穿上孝衣到灵前去,怕她睡不足闹觉,让乳母嬷嬷必把她拍哄好了。
太子妃理衣起身,走的时候还低声道:“妹妹若有事只管来叫我,母亲这些日子操劳,我没按点喊她,好让她多睡一会。”
卫善把她送到门边,又坐回到榻上,还未坐得一刻,宫人便来报说晋王从麟德殿过来了,还有事忙不便进殿,请公主到殿外去。
卫善提着裙子出去,在丹凤宫的廊道里看见提灯等着的秦昭,小福子退到廊外头,这会儿夜色还浓,莹莹一点灯火照着幽深廊道,秦昭一见她出来,举着灯笼抬到眉边,冲她轻笑。
卫善急赶两步,把提灯的宫人都甩在身后,秦昭看她跑得急,赶紧往前来,一把扶住她:“慢些慢些,摔着了怎么好?”
卫善的手还没搭到他胳膊上,就先被他反手握住了,兰舟几个也退下去,和小福子站在一处,秦昭替她拢一拢斗蓬:“我这会儿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怎么不先派人来,我要是睡着,你不就空跑一趟了?”摸摸他的手,摸到是暖和的,这才又问:“你累不累?怎么没歇歇?辣汤喝了没有?前头灵堂设好了吗?”
秦昭隔着灯火,看着她眼睛里的灯火,想把她搂在怀里抱一抱。行军的时候连着几夜不睡也是有的,对他来说早是寻常,半点也不觉得苦,此时听见她一句连着一句的问,夜风都把人吹得心上暖融融的,伸手把她额边碎发箍到耳后去:“我只有一刻的空闲,你要睡着,我就等等,看一会也好。”
卫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含着笑意,这跟她原来想的夫妻全不一样,脚尖动一动,想靠到他怀里去,赵太后刚刚薨逝,不能笑得太过,心里不想他走,手上拉着他,嘴上却道:“在麟德殿里歇一歇也好,大晚上还赶过来干什么,小福子也不劝着你。”
小福子低了头,哪儿敢劝呢,一歇下来就火烧眉毛似的要赶过来,都说了公主这会儿怕是歇着,王爷听都没听,跟着他这许多年,哪里见过这般情态。
两三句话诉一诉离情,跟着秦昭便把正元帝下诏的事告诉了卫善:“父亲把治丧的事交给了我,大哥不必回在来奔丧,并州战事将定,也没有临阵换将的,祖母大哥祖孙情深,心里必不好受,我写信了去宽慰他。”
正元帝破格要在含元殿里替赵太后设灵位,缀朝三日,第四日上让百官从右顺门进宫,到灵前持祭,丧服以日易月,二十七日而除,哭灵则三日而止,君臣皆同,民间还得禁婚嫁屠宰,高句丽来的使臣也得素服哭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