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第150节(2 / 2)

正元帝挥一挥手让他下去,提起笔来继续批复奏折,沾着朱砂的玉管笔久久都没落下一个字,他手腕一顿,在奏折上鹠上几个殷红的点。

正元帝搁下笔,站起来绕过御案,往殿前露台上去,他每回心中烦郁,便爱往那儿站一站,正是落

霜的时节,外头早就更深,阖宫都熄了灯火,外头汉白玉阶上结了薄薄一层霜,今夜月色大好,照见满地清辉。

王忠夹衣上都结了一层霜,这才听见正元帝道:“着人拟旨,好好发送了罢。”

因有他这一句话,袁礼贤的丧事格外隆重,可正元帝却又没有下旨表彰袁相为官的功绩,袁礼贤不论如何都是开国宰相,自青州起便跟随着正元帝的老人,如此行事,岂不让人齿冷。

袁礼贤的门生旧故们一一上奏折请正元帝表彰功勋,正元帝当堂垂下眼帘:“他已经是国公宰相之尊,还要什么呢?”

父死丁忧,袁含之袁慕之兄弟两个,打算就此把家搬回龙门山去,回到父亲的故里,把父亲那些旧手稿旧信件整理成册,书还未著,名字已经先起好了,用的是袁礼贤晚年在书斋里挂的一幅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卷书便叫《碎骨集》。

正元帝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袁礼贤要的是什么,他要了地位权利尊荣还不够,他还想要清名,以储君之争,以他人生最后这与帝王相争,来给他的铮铮铁骨再添上两道金光。

正元帝对袁礼贤的容忍早已经到了极处,听说袁家二字要为袁礼贤修《碎骨集》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袁礼贤求名之心一生未改,他要的不过是世人赞誉,为了这赞誉能把他的颜面踩在脚下。

在泰山时隐忍不发,免得叫人说他是个薄情的帝王,死便死了,还要替他大书特书,偏偏是这个时候,韩知节上告袁礼贤通敌,与大夏高官有往来。

正元帝怎么不知,却愿意在他的清名上抹一点黑灰,叫天下读书人看看,袁礼贤人前人后两张脸,他点头应允查证,给的理由是还袁相一个清白。

却引得士林震动,这样的无稽之谈正元帝该立时驳回,竟当真叫人彻查,主审官员一个是曾文涉,一个是师朗。

事涉谋反,曾文涉立时把袁家二子下狱,本还想把女眷一并下狱,被师朗拦住:“曾相未免太性急了些,一样实据都无,便拿人下狱,大理寺可从不曾这么办案。”

秦昭一语成谶,袁礼贤若是速死,便没有接下来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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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丧

曾文涉当真在袁礼贤的书房里搜罗出些他与大夏朝官的信件, 其中大多是如何钞关,如何走货的私人信函, 还有厚厚一本册子,里头记录的条目庞杂细碎, 从大业开国之初与大夏的粮草贸易起,一直到如今运河上来来往往船只的关税。

南北两个朝廷相互往来在上层之中并非机密,大业大夏能有如今的运河通商, 便是早就已经做过生意, 这生意一做还是二十多年, 期间也断过来往,可断了通商两边都少了税收,尤其是大业,这才重又往来。

这些事从来就只有袁礼贤经手,二十五年前正元帝才刚占下青州,周师良李从仪在大夏的地盘上鲸吞蚕食, 把小的起义头领都纳入麾下, 大地一片战火。青州欲自立却无钱无粮, 是袁礼贤写了信着人送到大夏知州手中,愿意出兵力抵挡周师良,以换取粮草。

那时的事早已经是一本烂帐,正元帝初占青州时做下不过少坑蒙拐骗的事,手下军丁越来越多,烧杀掠劫更是不胜枚举,他不能全靠着业州的粮草钱财, 也不愿意再受制于人,必得自己打开钱路,光是青州这些富户身上榨出来的油水,怎么够发军饷。

袁礼贤献计,正元帝应允,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脸也不要,气节也不要,能得一点是一点,是相互扶持才撑过风雨,一步步登上了帝位的,坐在这御座上越久,那些事就被他抛的越远,而如今这些旧事被翻了出来。

曾文涉自以为拿住了袁礼贤通敌的证据,穷究细查,追根刨底,袁家两个儿子在狱中盘问不出什么来,又把袁礼贤的亲信拿到狱中。

追究袁礼贤一直追究到了二十五年前,大夏当时确是给过青州粮草,还从知州手里骗了几千人马,这些都只在帐册中记下一笔,每一笔都能大做文章,何况是这一本册子,记载了二十五年间与大夏的往来。

这事一出,举朝哗然,只有魏宽不动,当年送信的人是他,押运粮草的人也是他,朝堂之上一片哗然,魏宽看着帝座上的正元帝,见他久久都不说话在,站出来道:“袁相一心为大业为陛下,岂可死后含冤受辱,请陛下还袁相一个公道。”

他目光灼灼盯住正元帝,脸上还是这二十五年来一贯有的那付神情,正元帝面前摆了那本帐册,他一页一页的翻动,被他早已经忘却的旧事都沉渣泛起,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曾文涉如今是宰相,对魏宽说话便不似原来那样客气,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宽:“成国公与袁相共事最久,曾某也确有些事要问成国公,不知成国公何时有空,能走一趟大理寺。”

魏宽久久等不到正元帝表态,见他低着头只顾翻动那书页,山一样的身子转向曾文涉,问他:“曾相这是什么意思?”

曾文涉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他学胡成玉学了点子皮毛,接口便道:“袁相这些旧事,若有谁最明白,那必是成国公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魏宽提起领子拎起来,照着他的脸几个巴掌扇过去,蒲扇大的巴掌一下下砸在曾文步的脸上,张口啐了他一脸:“你都不配老子用拳头!”

曾文涉不及呼疼,面颊便肿得老高,殿中群臣哄然,殿外金吾听见里头乱声,齐步进来,一见是成国公在打曾相,陛下又坐在御座上看着,便都立在殿门外,只等正元帝的命令。

正元帝眼看着魏宽扇了曾文涉几个巴掌,打得曾文涉口歪眼斜,这才发话:“胡闹!”依旧还是旧日

口吻,魏宽背对着正元帝,胸膛起起伏伏,这才把曾文涉放下来。

曾文涉一被公开襟口就软倒在地,耳朵时嗡嗡乱响,当庭吐出一口血水,跟着又“噗噗”两声,吐出两颗牙来,魏宽那几巴掌半点不曾容情,竟打得他牙根松动,牙齿掉落。

曾文涉受此大辱,伏在地上大声嚎啕,他被的得两颊好似发面大馒头,又大又肿,口里含含混混也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正元帝眉头轻蹙,王忠一见立时下殿,扶起曾文涉来,把他扶出殿外,到偏殿暂歇,又让小太监去取冰来,给他敷脸,再传御医来替他看诊。

亲自奉了一杯温茶给曾文涉:“曾相漱漱口罢。”还替他把断了的牙收拾起来,包在帕子里给他,件件面面俱到,曾文涉骂声不断,可就似没牙老太太含着鸡蛋,一个字儿都听不明白。

才刚魏宽打人的时候无人敢出头,哪一个不怕他的拳头,他老是老了,可一双拳头依旧力有千斤,眼看曾文涉被打得这么惨,生怕他在气头上迁怒。

等他打完了,包御史出来参他:“成国公殿前放肆,蔑视天威,恳请陛下责罚。”那十来个监察御史一同附议。

正元帝看着魏宽低头喘气的样子,叫他一声:“你怎么老了老了还是这个脾气。”

魏宽脚步微微挪动一下,嗡声嗡气:“我一辈子都是这个脾气了,陛下难道不知我。”两人当堂论起你我来,魏宽却没有看正元帝一眼,口称陛下,跪下听他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