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许是觉得治伤有望,又刚下了这样的旨意,对着卫善还似原来,跟她说了几句话,这才道:“你去看看你母亲罢。”
卫善这才立起来告辞,带着太初去了甘露殿,两殿之中就隔一条宫道相望,却已经不来往久矣,卫善把太初交到卫敬容身边,带着药材去了延英殿。
延英殿廊下摆了三只药炉子,只只里头都冒着热气,宫人太监手里拿着小茶扇看火,见卫善来了,赶紧进去禀报。
不一刻杨宝盈便自殿中出来相迎,亲亲热热拉了卫善的手:“善儿来了,可是来你三哥?”说着望了殿中一眼:“他这会儿正睡着呢。”
炉子里冒出来的药味儿太重,杨宝盈立得一记便掩了口鼻:“咱们到我殿中去。”
卫善看一看那几只炉子:“怎么要煎这样的多的药,太医院可拿了方子?让典膳多炖些补身的汤水来,给三哥补补气血。”
杨宝盈嘴角一挑,才刚要笑又忍下去:“割的时候不觉着疼,割完了这块肉怎么不疼,这些煎的是麻沸散,他饮了还能少疼些。”
一次煎上三壶,岂不是拿这个当水喝?卫善睇了一眼药炉,蹙眉探道:“是药三分毒,三哥可别为着一时的疼,就饮这许多药。”
杨宝盈甩甩帕子,她才不管这些,秦昱吩咐了,她便顺着他的心思来,管他是喝一壶还是喝两壶,听见卫善说这话,暗含讥讽:“善儿可了真是好心,我劝也劝了,他疼起来哪里还能听这些。”
正元帝这腿伤已经许多年了,总有疼痛难忍的时刻,只有此时他才会饮上一碗这样的汤药,能够略解疼楚,却从不曾痛饮麻沸散,秦昱替他割下一块肉,他竟不管这些。
卫善一听语音便知其意,太医自然是劝过的,可太医又如何能做得了秦昱的主,他自小到大,一点皮都不曾破过,哪里能挨得住这样的疼痛。
卫善说得一句,便不再说,眼见小太监端着药送进殿中去,知道秦昱未睡,不过托词不见她,倒也省了彼此麻烦,略坐一刻告辞出来,对小福子道:“你去告诉吴太医,齐王伤痛难忍,多给他开些止疼的药物。”
小福子应声而去,打着给卫善取药材做五毒荷包的由头去了太医院。吴太医在太医院中独来独往,他自站出来说能替正元帝刮肉治伤,太医院中人轻易便不再同他来往。
也就是他这么个乡野大夫敢夸这样的海口,把给皇帝治病与同贩夫治病同等,那可是一国之君,但凡有一丝不好,都是要掉脑袋陪上身家性命的。
吴太医却神色自若,日日在屋中熬药做药膏,替正元帝贴在伤处缓解疼痛,听了吩咐道:“齐王确是难忍痛楚,开了五日的药,两日便用完了,只得减轻药量。”越是把药量减轻,吃的就越是快。
待秦昱腿上创口愈合,生出新肉来时,他从一日饮三回麻沸散止痛,变成了一日要喝五回,生肉生肌痒得难忍,也饮这个来缓和,日日不断,不过一个月,不饮此药时,便觉得腿上创口无端作疼。
秦昱的腿伤既然好起来,那么正元帝便可动刀了,那一日诸人皆在,连卫敬容都从甘露殿小佛堂里出来,在紫宸殿偏殿中等待。
连秦昱都被人用藤椅架了来,除了太子妃还被关在东宫正殿不许外出,余下的孙子都来了,吴太医煎了麻沸散送到正元帝口边,因着正元帝身材魁梧,用的药量便比别人更多一些。
他饮后片刻即睡,吴太医手执银刀,正元帝小腿这一块肉,按进去便是一处小坑,便是寻常也没知觉,此时饮了麻沸散,更是一动不动。
吴太医手握银刀,魏宽手握大刀,正元帝特许他带刀入殿,就陪在左右,直到他醒转来方可离开。秦昱秦昰秦晏几个都陪在殿外等候,其中最难安的却是承吉,在殿门口来来回回,不时便要问上一句:“皇爷爷好了么?”
王忠低身安抚:“陛下正在治伤,殿下稍安勿燥。”
承吉不过是小儿,哪里能忍得住,他扒着门框不住往里看,隔得片刻又问:“爷爷动了刀是不是就和三叔一样好了。”
王忠又发抚他:“陛下吉人天相,等陛下好了,又能领着太孙殿下出秋围猎鹿了。”
秦昱自来厌恶承吉,何况此时他既腿疼又心焦,坐在藤椅上,盯着承吉忍不住就要发怒,看他这一付焦心的模样挑了挑嘴角:“承吉别怕,三叔都好了,爷爷自然也会好的。”
承吉有些怕他,他和杨宝盈相熟,却无端有些害怕秦昱,听他一说再不敢动,秦昱手里握着茶壶,里头盛着茶,是用麻沸散的药叶煎出来的茶,有一股草木香味。
秦昱自己饮了一口,一口下肚就觉得心头火气消散,连腿都没那么疼了,看看茶壶,冲着承吉招招手:“过来,到三叔这儿来,咱们喝口茶歇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一家猫咖里码字
不得不带着耳机放音乐
因为猫猫们在大合唱
心痒难耐……
☆、第302章 弓弦
紫宸殿偏殿中坐了一众宫妃, 正元帝后宫冷落, 这些年里也未添新人,其中排得上名号都到紫宸殿等侯。卫敬容与徐淑妃分坐东西两侧, 卫善陪着卫敬容, 乔昭仪陪着徐淑妃, 两边隔着水晶珠帘遥遥相望,徐淑妃冲着卫敬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正元帝会今日动刀。
宫妃们俱是被急召过来的,卫善正在甘露殿中吃茶, 听见传召一并过来,到了偏殿便被告知正元帝下令今日动刀。
宫妃们面面相觑,卫敬容反倒安然:“既是吉日吉时, 倒该去菩萨面前上一柱香, 阖宫祈求平安才是。”紫宸殿的小太监得的吩咐便是请娘娘们呆在偏殿, 哪里敢放人出去,卫敬容一听如此, 也不再说, 坐到东屋中,靠在明黄引枕上,让典膳送些冰雪糖荔枝来来。
卫善跟着坐到她身边,连王忠都不知情, 徐淑妃就更不会知情了,既来之则安之,取了象牙小扇替卫敬容打扇。
文武大臣俱在紫宸殿外守候, 魏宽手中握了一道密旨,羽林军神策军就在左近听凭他调派,今日宫中连守备都比往日森严,三品往上的官儿都在殿前,若是正元帝有什么不好,魏宽立时就颁布这道旨意。
正元帝挑吉日挑了许久,请清虚测算,挑出三个吉日,究竟何时动刀却是今日才突然下令,官员下了朝又被急召进宫来。
大臣尚且如此,何况宫妃,看皇后都坐下了,再看徐淑妃也往西屋里歇着,个个都缩了脖子。皇后与淑妃不和,阖宫皆知,几个小宫妃们两边都不敢得罪,干脆几个人聚在一处喝茶吃点心,偶尔论两句正元帝的病情,说的也都是陛下洪福齐天的奉承话。
碧微领着承佑进殿来,抬头一望直往东边去,到卫敬容跟前行礼,带着承佑坐到卫善下首。殿中一时寂静,东宫那场热闹还没散,谁都知道太子妃哭向甘露殿求救,可皇后本就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得下她。
太子妃事涉巫蛊,本就是宫中忌讳,此时虽被勒令静修己身,可来日方长,只要承吉登上大位,太子妃就有出来的一天,不论如何,礼法上她都是嫡母。
是以也无人去踩她,宫里有份位的没份位的,统统站了干岸,见姜碧微进门便往皇后跟前去,各各换过一轮眼色,这个姜良娣倒真是不怕太孙秋后算帐。
当着皇后淑妃的面,也只能用眼神打打机锋,一个个拿着奶酥点心,安安份份围坐着,等前头传音讯来。也只有封宝林,因着是多年的老人了,这才敢往两边都走动走动,搭上两句话。
仙鹤铜炉中点着香,宫人太监替两边都撤下冷茶换过热的,又奉上白玛瑙碟子盛着的红白软子石榴,卫敬容冲承佑招招手,从点心碟子里头抓了一把果子:“过来。”
承佑立起来行礼,走到卫敬容的身边,伸手接过了点心,卫敬容看他规矩礼仪半点不错,神色一缓,对碧微道:“孩子还小呢,何必带着他奔波,回去歇着罢。”
太孙都在前殿等着,何况是承佑,碧微赶紧摇一摇头:“这是当儿孙应尽的孝道,叫他打小知道规矩,往后也好孝顺长辈。”
仔细看承佑,生得更像碧微,行止也更像碧微,卫善看他依旧不吃,眼睛偶尔一抬,看着海棠花瓷碟里的白点心,把他拉坐到榻上,给他挑出枣子奶酥来:“可是喜欢这个?”
承佑到底还是小儿,见着喜欢的点心眼睛一亮,跟着又脸红起来,卫善捏捏他的面颊,把他抱到床上去,让他和太初如意两个一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