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原本觉得有些不妥:“自古以来就讲究个长幼有序,哪有姐姐未嫁,就先把妹子订出去的,叫外面怎么看?”
何厉却不以为意道:“那都什么年间的老黄历,如今外头早改了,便是那杜家,也不是妹妹先定的?旁人也没说什么。再者你我什么时候这般俗了,又什么时候管过外头的人怎么看?再者,这只是先定下来,又不是即刻嫁出去,他们家看着也不急,咱们家就更不必着急啦。”
见自家夫人面上还是不大痛快,何厉又软声道:“薇儿的婚事我早就在考虑,眼下已经有些眉目了,过几日与那人通个气儿,便赶在葭儿前头放出话去,不也就得了吗?我着实喜欢杜文这小子,既当不成弟子,那便当个女婿,也算半子,倒比一般学生更加亲近。”
赵夫人知道这个丈夫素来我行我素,如此已经决定了的事,便再无更改的意思;再者他虽说风就是雨,可做事自有一套道理,甚少胡来,也就罢了。
她又问丈夫,给长女相看的人家,得知是朝中三品大员的嫡次子,不免有些担忧:“这可算是咱们高攀啦,再者你那师弟的学生杜文此次本就风头过盛,你又着急同三品大员家结亲,是否太过冒险?,圣人那边又怎么说?别犯了忌讳。”
何厉笑的云淡风轻,一边换了寝衣一边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鸟兽尚知择良木而栖,何况人乎。不过就是结亲罢了,能有什么?难不成我非要将个疼爱万分的女儿送到茅屋草舍里,去给那一起子酸书生洗衣做饭?再者那杜文虽然名头大,可如今也只是秀才,又是我师弟的学生,这种事儿常有的,不必担忧。”
长女何薇外柔内刚,心气儿高傲,惯好摆弄文字,也是开封小有名气的才女,说话做事也格外讲究规矩。说白了,若是成亲,必然要找个能够包容她脾气的好男儿,而头一条便是要腹有诗书,不然两个人先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何厉挑的这个大女婿家风正的很,才学也好,性情宽厚温和,远比杜文更加适合。
赵夫人过去替他将外袍抖了几抖,拍打几下,这才仔细挂起来,又坐在梳妆台前拆散头发,拿着梳子慢慢篦头。
看还有些灯油,何厉也不着急睡,微微挑了挑灯芯,随手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翻看起来,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妻子说些日间琐事。
说起家事,赵夫人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眼见着一日日热起来,今儿针线房里的人给我们娘儿们量尺寸,葭儿倒是又蹿高了约莫一寸。偏她跟人不一样,非要多一身骑装,说不得又要马靴来配,都是老爷惯得。”
“这值当什么?库房里还有布吧?前儿杜家那小子也孝敬了不少,留着存灰不成?就都拿出来裁了衣裳,你也多做几身,等下回再想做,就又有了。”
他将书卷在掌心拍了几下,笑的有几分得意,“我倒最爱她的脾性,随我!女孩儿家也不必整日拘着,多跑多跳才有灵性,你瞧她打小爱动弹,却甚少生病,倒比薇儿健壮许多,也不似旁人家里姑娘们时常三病九灾的,我那些个同僚都愁得什么似的,可知是我惯着的好处了。”
赵夫人笑着啐了他一口,道:“偏爱往脸上贴金,外头都说呢,你生生养出个活猴儿来!那些同龄不同龄的姑娘们十个里能有八个是躲着她的。不过说来倒也稀奇,那位杜姑娘瞧着也是稳重的,殊不知竟与她合得来,跟薇儿反倒略疏远些。这些日子两人尽在前头马厩并小马场闹腾了,烦的我了不得,引得苍儿也稀里糊涂的跟着看了几回,两个人一同逗弄,倒是吃的也多了。”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笑开了。
她与何厉共有两女一子,幼子何苍今年才刚四岁,话还说不大利索,何厉也没像一般官宦人家似的忙着给他开蒙,只叫他胡打海摔着玩闹,预备过一年身子骨长结实了再说。
听了这话,何厉也跟着笑了,说:“这有什么稀奇?多得是有人头一回见就引为知己,有人一辈子共处一室,却还仇人似的。既然葭儿能同那杜姑娘合得来,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了,也可省了日后姑嫂麻烦。”
三个儿女中,最有才气的是长女,长得最好看的却是幼子,但私心而言,何厉最喜爱的却是次女,因她最像自己。
只是何葭的性格却不是如今主流,来开封这许多年了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好友。她虽生性开朗,不大在意这个,可偶尔瞧着姐姐身边总是围着那么多的人,自己却形单影只,心中不免略有失意。
如今难得能有个人合得来,岂不是缘分到了?
“对了,”赵夫人又想起来一件事,说:“那杜家手脚倒也快得很,前儿已经在东边买了宅子了,到底是日后的亲家,咱们是不是也送点东西?”
何厉略想了一回,摇摇头,说:“估摸他们最近也住不着,等什么时候正式搬家,说不得也要正经摆宴席,若咱们这会儿就送了,到时候可怎么说?不若再等等,也不必太破费,反叫他们惶恐不安,我是知道他们家一对儿女都爱读书写字的,你只挑些个上等笔墨纸砚送些,保管比什么都强。”
天色已晚,灯油也快耗尽,夫妻二人便准备歇息。
上去之后,赵夫人不免又微微叹了口气,拾起方才的话头道:“你总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过几年也是做外祖父的人了,这性子可改改吧!”
何厉大人也不说话,去熄了油灯,翻身上炕,盖了被子,轻声道:“睡吧!”
黑暗中立刻安静下来,可是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何厉突然轻声道:“你莫要担忧了,岂不知圣人放心的就是我这性子,一派里边儿总要有个错漏,若我什么时候同师兄师弟他们那般谨小慎微,做一步想十步,圣人反倒要对我起疑了。”
赵夫人听后一声不言语,只是却从被子底下抓住了丈夫的手。
能做官太太的,便是不直接参与到政治中,长期耳濡目染的,对于这些也能了解个七八分。
她自然明白丈夫说的话便是圣人的意思,不过在里头讲究个权衡罢了。可到底这种做派招眼了些,若是平时无事倒罢了,可若是出个什么事儿,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岂不是叫人心疼?
何厉知道她所想,也不再言,只反握住她的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睡吧,赶明儿还早起呢。”
又过了几天,杜家离开开封之前就跟何家正式换了两个孩子的庚帖,又请人合了八字,说果然天作之合,这事儿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那边何厉几乎是前后脚的给两个女儿订了亲,长女何薇定的是现今督察院正三品右副都御史霍光图嫡次子,霍容;次女何葭定的则是前番刚与人“大闹江西”的“拼命秀才”之一杜文。
因霍容家世太过显赫,且杜文又是何厉嫡亲师弟的学生,故而杜文和何葭的亲事,反倒不如何显眼了。
大约真是何厉一贯我行我素、肆意妄为惯了,消息传开后,圣人非但没有一点儿不高兴,反而还在上朝时十分和善的恭喜了唐芽:
因何厉只是从五品,也不是特别要紧的职位,除非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日,他是没有上朝面圣的机会的,便是圣人想直接跟他说话也没法子。
学生不在,自然只好恭喜老师。
唐芽瞧着倒是十分平静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谢恩。
晚间唐芽也凑趣似的往何家送了几样礼,不过片刻何厉就亲自去道谢。
唐芽笑说:“不过几样随礼罢了,你什么时候又放在眼里了,何必亲自过来。”
“我却不是谢那点儿礼,”何厉笑道:“今儿特地过来是谢老师保的大媒!”
唐芽略一出神,就笑了,点点头:“真要说起来,倒也是。”
原先唐芽在督察院任御史时,右副都御使霍光图便是他的下属,虽然不是直属,可毕竟是上下级关系,又在一个部门中,久而久之就熟悉了。而何厉也是通过唐芽才跟霍光图有了交情,几年下来关系不错,这才有了如今的秦晋之好。
“霍家的小子前年入了太学,这几年也要下场,听说倒是不错。”唐芽淡淡道,却不大感兴趣,只是又笑道:“你总是冤枉你师弟,说他抢了你的弟子,这回可顺心了?却抢了人家做女婿,回头你师弟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骂你!”
虽说天地君亲师,只要有杜河与王氏做主,且实在是一门好亲事,肖易生也说不着什么。但他毕竟是老师呀,自家师兄这样一声不吭的就先斩后奏,可想而知,过阵子他得了消息之后,必然要气急败坏,指着可人骂娘了。
杜文与何葭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两家人也在一处吃了一回宴席,这双小儿女自然也跟着见了两回,对各自的第一印象倒还不错。
叫大家觉得意料之外却又诡异的觉得正常的是:杜文冷不防得知自己有了未婚妻,倒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何葭,反倒大方的很,头一回见面就直直盯着他瞧,赵夫人偷偷说了好几回也不管用,只好随她去了。
回来后,牧清寒和杜瑕俩人没少逮住机会逗弄杜文,只觉得报了当初他们被对方各种刁难逗趣的一箭之仇,倍感畅快。
杜瑕和何葭谁都没想到,两人才认识几天的工夫,关系就从姐妹摇身一变成了姑嫂,再见也觉得世事无常,却又处处皆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