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今日又见了害自己一家成如今局面的两个罪魁祸首的妹妹和妻子,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陆惟秋直恨不得扑上来将她二人食肉寝皮。
见何葭非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还胆敢这般趾高气扬地跟自己说话,陆惟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样说话。”
不等何葭反唇相讥,杜瑕就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用马鞭拨开了陆惟秋的手,拧着眉头,微微俯视着她道:“她是谁?她凭什么不敢这样跟你说话?你又是谁?又凭什么敢跟我们这么说话?就是再不济,我们也是在册的命妇,你无品无级,见了不行礼不说,竟然敢横加指责,又是哪门子道理?”
她要比陆惟秋高出差不多小半头,此刻两人站在平地上,便是微微俯视的状态。
“你也有脸让我跟你们行礼!”陆惟秋听不得这个,当即气极反笑,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鄙夷,“若不是害了我们家人的性命,哪里有你们今日的荣光?只不过是乡野村妇,也敢在我面前抖威风,若在之前,怕是连见我面儿的份儿都没有。”
“难不成你是贪图那一句谢谢?”杜瑕也冷笑道:“谢谢你家里人故意作恶多端,好叫那许多无辜百姓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你强词夺理!”陆惟秋恨声道。
杜瑕嘲讽一笑,却不搭理,继续反唇相讥道:“这话说的明白,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以前,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再说英雄不问出处,前途好坏都是自己挣的,即便我们出身略差了些,可如今的一切都是凭着一双手一分一毫挣出来的,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总好过某些人仗着祖宗荣光,为非作歹,不将圣人放在眼里,胡乱戕害百姓,都被问罪几年了,还不知悔改,张口闭口我们如何如何,真当那是一段荣耀的过往么?”
陆惟秋被她抢白一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气,带要反驳,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就听杜瑕继续道。
“我若有你那样的姑姑姑父,忏悔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脸整日挂在口头上?当初既选择做官,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不是一味钻营取巧,只想着如何往上爬,反而置黎民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闹到那般田地,他是对得起皇恩浩荡,还是对得起被他害了性命的那些无辜亡魂?”
“若你真觉得我们俩家是占了你们的便宜,觉得不痛快,觉得冤枉,没关系,皇城就在那里,登闻鼓就在那里,你便去敲,去敲呀。再把事情原委详细说一遍,若有什么隐情、难言之隐,也一并说了,去求圣人给你们做主,求百姓帮你们翻案呀。”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陆惟秋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因为她确实是无辜的,只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家世中途败落,亲人也去世了,心中有怨气,在所难免。
杜瑕甚至想,假如陆惟秋态度正常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是非观,不分清红皂白就开始乱发脾气,不说是他那些姑姑姑父伤天害理,反而怪这些为民申冤的,自己并不介意跟她交际。
可看现在的情况,呵呵。还是算了吧。
杜瑕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母,也断然不会做出像这种被人打了左脸,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把右脸凑上去继续讨打的犯贱举动。
陆倪老年丧女丧妻丧孙固然可怜,辛苦经营大半生无人可托付当然可悲,一朝化为乌有诚然可叹可惜,但他的女婿为了一己私欲,害了上千人的性命;他的女儿为了丈夫,不惜同流合污,借着他的威望狐假虎威,欺上瞒下为虎作伥,死有余辜。
今时今日杜瑕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以及丈夫和哥哥豁出命去,不顾一切伸张正义得来的,他们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两边儿几个人针锋相对,围观者甚众,却无一人敢出来打圆场。
皆因此事并不是单纯的几个姑娘吵架,说劝和就劝和了,而是关乎人命和家族的沉浮,进一步甚至关乎朝堂局势和圣人的意思,因此都不敢轻易表态站队。
陆倪貌似是被牧清寒和杜文两个疯秀才捅下来的,可真正能让他退居幕后的却只有当今,但凡圣人有一星半点儿想叫他留下的意思,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陆惟秋见她们两人对自己一个人,竟然也无人敢出声应援,周围甚至有许多原来号称与她情同姐妹的旧识,此刻也都纷纷装作不认识,只站在旁边看戏。
比起杜瑕和何葭,显然这些人更加可恶。
原先我祖父得势,你们一个个都哈吧狗子似的舔着脸上来巴结我,说什么情比金坚。可如今他老人家退了,还活着呢,你们也就翻脸比书还快,什么东西!
陆惟秋刀子一般锋利的视线从那些人也脸上一一扫过,被扫到的人要么慌忙别开视线看向他处,要么垂了头摆弄衣裙,再要么就几个人连忙对在一起装作说话,却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她看那些人的时候,杜瑕也顺着她的视线审视。
陆惟秋这姑娘的城府显然还不够深,修炼也不到家,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基本上就露出来了,因此即便她嘴上不说,杜瑕差不多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人她也就不必交往了。
固然人往上走,水往低流,可人要有了情意才能被称为人。若是有福同享,有难各自飞,这种人断然不可深交,更不可意气相托。
陆倪那等曾经堪称只手遮天的人物,一朝倒台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种小人物,若稍有个不慎,岂不是能叫他们和着骨头一起生吞了?
“怎么回事?”
双方正在僵持中,圈外的庞秀玉等三人已经等不及,又见中间人头攒动,怕出什么事,忙挤进来询问情况。
哪怕此刻是敌众我寡的情况,陆惟秋也丝毫不惧,颇有几分胆识,只冷笑出声:“瞧,又来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样的破落户,也只能找些农户、匪盗之后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了。”
话音刚落,旁人尚可,苏秀已经撑不住,大步越出,黑着脸指着陆惟秋骂道:“你这小蹄子,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苏秀祖上原是土匪出身,后被先皇招为私兵,在先皇起事时也跟随左右,出生入死,衷心不二,立下赫赫战功,自此改头换面被封为大将军,这才有了今日后代的繁华显赫。
世上大部分人在功成名就之后往往就不愿意想起曾经的落魄低贱,苏家也不能免俗,唯一一个不计较的老苏将军随先皇故去后,现在的小辈们最听不得的便是人家揭老底,说他们祖上做过土匪什么的。
此刻陆惟秋的一句话简直是直捣黄龙,杀伤力非凡。
苏秀可不像杜瑕那般有自制力,脸上黑得几乎要挤出水来,马鞭也高高举起。
眼见两边就要动手,何薇和另一个最有威望的女子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出面打圆场。
而此刻苏秀却已经被惹毛了,也将怒火烧及她们,颜色锐利,话语带刀的嘲讽道:“刚才吵成那般,你们不动,只管装聋作哑。现在我刚要开口,你们就想来当和事佬,晚了!别人买你们的帐,我却不管,我若不给这厮点颜色瞧瞧,她只当我苏家人软弱可欺。你们若是执意瞎掺和,可别怪我的马鞭不长眼!”
被当众下了面子的何薇不免也十分尴尬,可终究理亏,不由本能地将视线转向自家妹子。
谁知何葭对她方才不出声的举动也颇有微词,此刻也不理她。
自家姐姐自己清楚。
她们二人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可不管是现行喜好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都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何薇为人圆滑,八面玲珑,这倒没什么,何葭一直以来还挺佩服,因为她自己就做不到,所以觉得这样非常了不起。
可如今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自家姐姐竟然就因为怕得罪外人而对自己的遭遇置之不理,等到这会儿了,才想起来要自己给她台阶下,这又算什么?
刚才你不帮我,我不怪你,可如今你若带要我转头去帮你,却也是不能够了。
我的亲戚好友都在这边,并且占理,我若再为了你的面子去同她们作对,岂不是自挖墙角?又算个什么人!
见妹妹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未丢过如此大脸的何薇不禁有些薄怒,觉得她跟自己离了心,却也如陆惟秋一般,不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眼见多方互不相让,事情已成僵局,在场众人都十分无错,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时,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通报声:“九公主驾到!”
现场先是一片喧哗,继而飞快的寂静下来,所有人都顾不上私人恩怨,指迅速的整理仪表,面向那方,准备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