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訾听了好些说法,终于弄明白了。上头对多个官员狎妓格外不满意,便下旨勒令整顿青楼。但青楼都是合法开的,他们又凭什么抓人,凭的是青楼仗着背后势力、逼良为娼、强买强卖这一条。
官府作为这种烟花之地的保护伞,平日里对一些违规操作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昨儿个爱逛青楼的抓了一批,今儿个还窝在府上压惊呢,谁敢顶着风口出头。加上群众举报,这些时日,这些烟花之地肯定要冷清收敛不少。
“不仅是那些管事,连带着以前的旧账都被翻出来好些呢。”
摆摊的老伯一直默不作声的听人议论,听到这里开口说:“我看那,那些卖儿卖女的,心忒坏了,活该被抓进去。今儿个正逢我家里有喜事,这顿茶请大家喝了。”
他也不敢妄议天子,可老伯家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从小娇养长大,如宝如珠的护着,就因为被京城里一个姓周的纨绔子盯上上,硬是要他家女儿嫁过去做妾,一家人都快哭瞎了眼睛。
对方的靠山不算特别大,只是亲姐嫁了个五品官,可五品对于他们这种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人家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官。
得罪了那纨绔,他连摆摊都要被人找麻烦,要是匆匆把女儿嫁出去吧,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要是势力不够,嫁过去是祸害两家人。可那纨绔子弟真不是什么好归宿,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没那么多心计,新鲜劲过了,就被人当草芥一般抛弃了。
更要命的事,他们还打听到,这纨绔子以前就做过逼良为娼的事情,愁得头发都发白了一半,结果正正好,遇上审刑司来抓人了。
有高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说那纨绔子弟就做过这种事情,他们也是逼得没办法,大着胆子去煞神面前一举报,真把那家伙逮进去了。那审刑司一个刀疤脸的小哥还安抚他们说,这次凡是犯过事的,绝对不会轻易放出来。
就算是真的出来了,风声这么紧,这些人暂时也不敢做什么。反正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今儿个还买了一万响的鞭炮和柚子叶来去晦气。之前审刑司的名声可难听了,按老伯看哪,都是那些坏人刻意败坏了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以后谁说审刑司人的坏话,他跟谁急。
宋訾可不知道自己这只小蝴蝶扇扇翅膀,还引起了这么一场席卷青楼的飓风,连带着审刑司的名声都好了不少。他看老伯头发花白,实在不太好意思喝老人家免费的茶,特地多买了几个茶饼,给钱的时候给的是一两碎银:“剩下的不用找了。”
他打听到了审刑司的动向,绕小路蹲守,还真和大部队碰上了头:“司长,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撇下我一个呢?”
看到他的脸,凌夷神色复杂:“本来没多大点事,你不是轮值没睡够,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反正人都已经抓完了,你来了正好,和我一起去审案。”
就算是查案,凌夷也万万不敢再让宋小七踏入烟花之地一步,虽说今日里有些老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但陛下颁布命令的初衷并没有那么善良美好:“不是想去烟花之地查案,接下来就让你们查个够。”
宋訾的事情已经过了,审刑司的罚却没下来,今日这说不上威风的忙碌,便是陛下对他们的罚。说实话,这不痛不痒的惩罚比凌夷想得要轻太多,看来今日早上陛下的心情还不错。
虽说他们受罚是因为宋訾,可入青楼扮演烟花之地的女子,起因的确是他要偿还私情。他能为了私情强求宋小七服从命令,陛下自然能为了私情惩罚自己。他欠了旧人的债已经还清了,面对让他们免于受罚的功臣,凌夷自然不会搅了对方的清梦。
宋訾看了凌夷神情,确定对方和昨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心下松了口气,不是特地把他撇下好,小新人刚上任就被穿小鞋,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他把腰侧的佩剑扶正,态度积极:“好嘞。”
这个时候的宋訾是万万没想到,青楼人员混杂,这一通乱抓,再一审,还真审出点东西来了。
第16章
宋訾两世为人,这是第二次进监狱,上一次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他之前进的是天牢,主要是关押官员,还有王公贵族的地方。这一次案子里被抓的老鸨和青楼管事,进的宫城外部底下的地牢,也就是属于审刑司管辖的大牢。昨天他还是个蹲在天牢里的人,今天就成了审案的人,宋訾颇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时空错位感。
不管心里觉得怎么荒谬,第一次审案,宋訾还是腰杆挺得笔直,右手虚虚覆在腰侧的佩剑上,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凌夷身后。
这一处牢房的环境可比他昨天待的要恶劣得多,毕竟天牢平常其实不怎么关人,地面相对干燥,审刑司的地下却很潮湿,宋訾甚至还在看到角落里长出了一簇簇灰黑色的蘑菇。
可能是一下子抓了太多人,大牢里都挤满了犯人,走了没多远,靠近门口的牢房里乌压压的都是人头。见到他们这些审刑司的人进来,一大堆牢房里的都燥动起来,纷纷地扑到栏杆上喊冤:“大人,我冤枉啊!”
“吵什么吵!”负责看管犯人的牢头不耐烦的用鞭子在空中甩了甩,强行用武力镇压吵闹的犯人。这里有几个牢房关押的人穿着还很鲜艳,还没有换成又脏又破的囚服,看打扮应该就是今日才抓进来的青楼老鸨和管事。
说是审案,宋訾却并没有能在外部这几个牢房多做停留,还是得持续往内部走,期间有三个审刑司的同僚被凌夷点名:“你们几个,负责审这两个牢房,一个个分开审。”
“是!”三个审刑司司卫立正出列。
“宋小七,你跟我来。”
宋訾看了这几个人一眼,连忙加快脚步,继续朝着更加昏暗的内部走去,走着走着,明显能够感觉到空气变得更加沉闷湿润,篝火都罩上了罩子,地面还有小动物窜来窜去。地面上遍布着拖行的痕迹,土褐色的地面还多了一大片一大片黑色污渍,那是犯人身上滴落的干涸血迹。
渐渐的,周围再一次安静下来,外部囚犯的声音也消失了。宋訾竖起耳朵,甚至能够听到流动的水声。他们走过一个拐角,突然一个疯子模样的人就扑了上来。宋訾没留神,被这个凭空冒出来披头散发的男人吓了一跳,右手放在了剑鞘处,利剑第一时间出了鞘。但是下一秒,他又把剑重新插回剑鞘之中,因为闹突然袭击的家伙嚎叫半天,根本就没能够扑上来。
宋訾定睛一看,这人的双手双脚都带着圆形的金属锁链,黑色的锁链上锈迹斑斑,光是看着都觉得沉重。
对方的眼睛通红,发狂的捶打着铁铸成的牢房:“凌夷,你这条皇帝的走狗,你不得好死!”
宋訾听到声音,略带好奇的看过去,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犯人长什么样子。但是对方披散着头发,被遮住了大半张脸,面容也瘦得脱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
这个犯人的声音像是破铜锣一样嘶哑难听,见有人看过去,他从水牢中紧紧握住栏杆,穿过了琵琶骨的锁链挥得哗啦作响。之前宋訾没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犯人下半身都泡在浑浊的污水之中,和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人腰腹以下的位置都已经在水中泡烂了,看上去十分肿胀不堪。
下一秒,狱卒手中带着倒刺的铁棍狠狠的敲打在了男人紧紧扒住栏杆的手指上:“闭嘴!”
凌夷并没有理会这个男人的污言秽语,毕竟被关在水牢里的是对方,而站在岸上冷眼旁观的是他自己。
骂了凌夷还不够,这人又骂起暴君来,用词十分不堪入目,稍微能听得下去的,也是诸如“断子绝孙,死后下地狱”之类恶毒的诅咒。
听到这里的时候,凌夷终于变了神色:“他这样不敬陛下多久了?”
那狱卒小心翼翼的回答:“半月以来,时常如此。”怕凌夷责怪自己失职,这人忙道,“小人每次都有教训他,可他实在是个硬骨头。”
凌夷问:“你们审出什么来了?”
狱卒表情讪讪:“没有,他每次都是破口大骂,因为对陛下不敬,我们只好堵住他的嘴,用过刑之后,这厮就痛昏过去了。”
凌夷轻描淡写道:“既然审不出什么来,下次再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污蔑圣上的话,就直接拔了他的舌头吧。”
“凌夷,你这条歹毒的疯狗!”
这声骂对凌夷来说完全不痛不痒,他承认自己是个歹毒且虚伪的恶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水牢里的囚犯却没有像之前那继续痛骂当今皇帝,而是咕咚一声沉入水中,不敢再提司马彦的名讳。他到底还是怕凌夷立马开口拔了他的舌头,令他生不如死。活到这个份上,他宁愿要个痛快,偏偏凌夷这条恶毒的疯狗只会继续长时间的折磨他。
诏狱中再度安静下来,凌夷侧过脸,冲着一旁的宋訾勉强勾起唇角:“宋小七,跟上。”
宋訾哆嗦了一下,不发一言,只默默迈开长腿跟上。
等入了刑房,土黄色的砖墙上遍布血迹斑斑的刑具,什么带刺的鞭子,胳膊粗的狼牙棒,各类拷问的工具,一应俱全,隔壁的牢房甚至还有被穿了琵琶骨,被拷问的犯人。
凌夷观察宋訾神色,才道:“你可是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