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听见了陈寒的声音,便心安了三分,但他仍逞强道:“我哪里怕了,我没有怕过。”
陈寒说:“好,走我们去早上的耳房再看看。”
赵明闻言立刻就哆嗦了,他原以为最多也就是去祠堂瞧瞧,没想到大半夜要进骨祠。赵明道:“明,明天早上,等师父出殡了再来不行吗?”
陈寒驳回了赵明的诉求:“白天你看什么?有什么也看不见。”
赵明没有法子,只能跟着陈寒硬着头皮穿过了半月门,过了榕树下,停在了白日见过的耳房前。
这耳房用黄泥砌起的外层在月色下显得越发古旧,陈寒对赵明道:“骨头你带上了吗?”
赵明有点儿崩溃:“带上了带上了,你交代过的!”
陈寒点了点头:“记得拿好,你拿着这个,就算真出了事,这屋子也会将你当做同类,不会对你做什么。”
祖师爷瞧了瞧赵明面色发白的模样,顿了顿,伸手解了他手上的绳子,对他道:“你不必进去了。”
赵明怔了一瞬,面露感动,他正要说两句“没事的祖师爷,我好歹是个神仙”,祖师爷便接口道:“如果真是骨祠,你进去了,只是徒增麻烦。”
赵明:“……”
赵明冷静的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屋外,对两人道:“好的,没问题。我肯定不进去。”
祖师爷抿了抿嘴角,眼角带笑。他伸出手,在赵明的掌心划了符,又叮嘱了他一句,便向着陈寒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陈寒可以进去了。
关于骨祠,有很多东西祖师爷并没有全部说出来。赵明是个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他察觉不到祖师爷简单叙述下的凶险,但陈寒却能。所以即使祖师爷不说这句话,她也是不赞同赵明跟着他们进去的。但将赵明一人放在屋中,陈寒也不放心。毕竟就赵明现在的修行而言,对于这藏着太多污垢脏污的秦宅而言,他恐怕比砂锅外等着炖的人参娃娃还要危险。
赵明人在祠堂里,在骨祠的附近,万一出了点事,他们都来得及救。赵明虽然不明白陈寒他们的担心,但他的直觉隐隐中也能觉察到秦宅的不安,所以祖师爷安排他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赵明等在外面,陈寒和祖师爷走了进去。
因为屋内停着灵,所以灯火不灭。一根电线拖拽着缠在漆红柱子,从上梁上垂下泛黄的电灯泡。秦青的冰棺到了夜间被黑色的敛布遮着,整间屋子瞧起来阴森森的。
白日里的时候,日光正盛,分毫也看不出来,到了夜间,便能清楚的瞧见那些黄泥像是最狠厉的符咒,死死压着砖下的东西,即使是在夜晚阴气最盛的时候,也只有一二黑气从中溢出。
陈寒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投在了冰棺上,庭院里恰好起风,将冰棺上的黑色敛布吹歪了一侧。陈寒见状,便上前伸手想要替秦青重新盖上敛布。
这时秦白毅不在,也无人提醒她注意。陈寒和秦青靠得很近,两人之间,也只隔着透明的棺盖。这么一来,陈寒捏着布料的一角,打算重新盖上时,便免不得极近的看见了秦青的遗体。
看见了他自下颚起,一路延到藏进了道袍立领里的红色血线。
陈寒拉敛布的手顿住了。她目光微微凝起,而后伸出了手,直接用着咒语穿过了棺盖,捏上了秦青的尸体。片刻后,她收回了手,转头对祖师爷道:“骨头没了。”
祖师爷缓缓开口:“大概也被填进去了。”
骨祠和人玉同出一脉,但区别也很明显。人玉虽然能让家族一时间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但一旦反噬成了凶玉,那就是家宅不宁、穷途末路。骨祠要平稳很多,它以家族的血脉之人为祭,作为地基压在屋子下面,而后每隔一段时间添进新的人祭骨头,一方面用以延续骨祠的效力,另一方面,也能镇住最底下的人祭,免得出现类似“凶玉”的情况。
陈寒的眼睛在黑夜里发亮,她冷静的问祖师爷:“每个家族的骨祠是必须要用血缘相关者吗?”
祖师爷道:“是。”
陈寒道:“秦青的骨头被填进去了,看来这也很可能就是师父遭到暗算的原因了?时间到了,秦家需要新的人祭。”说到这里,她想到了秦跃:“这么说来——”
“秦跃也可能是后备选择,毕竟谁也不知道秦青会在哪儿又活着还是死了。如果秦青没有突然回来,恐怕秦跃来了,就是真的走不了了。”
陈寒只觉得骨脊发凉,她修了这么多年仙,也知道妖魔凶残、人心叵测。但像骨祠这样的东西,以牺牲亲人作为代价,只为了让一个宗族得以延续下去,陈寒仍觉得可怕。
商朝的人祭何等残忍,骨祠甚至远比人祭更为残忍。至少人祭可不是沾着自己亲人的血吃肉。
人啊,有时什么都舍不得,有时候却又舍得的可怕。
陈寒拉上了布帘,遮住了秦青的面容。
她回过神,想对祖师爷说什么,忽然在转身的一瞬间眼前一黑,再稳住身形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一点儿也没有变,发黄的电灯泡仍然绑在横梁上,但祖师爷却不见了。
然后,她听见了拍皮球的声音。
陈寒略犹疑了一瞬,握紧了手腕的琉璃珠,向屋外走去。果不其然,应该等在屋外的赵明也不见了身影。
她原本想要回到屋里去,但那阵拍皮球的声音又清楚了起来。陈寒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她往屋外走了两步,便见道一抹红色的身影。
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碎花的袄子,抓着一个藤球,在地上拍来拍去的一个人玩着。有一下拍歪了,球滚了出去,她便小跑着想要去找自己的球。但是球滚着滚着,滚出了半月门,她怕极了,一动也不敢动。
半月门的那便似乎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甚至还有桌椅被推翻瓷器摔碎的声音。女孩子蜷在一旁,也不敢要球了,怕得发抖。
她一个人坐那儿,无声无息的哭。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藤球,还是在哭别的什么。陈寒本想上前去安慰一二,或者帮她捡个球。在半月门的那一头,突然伸出了一只青年的手。那青年的手里捧着她丢了的藤球,将球小心翼翼的还给了她。
女孩仰着脸怔怔的,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傻气。那只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女孩子便又破涕而笑,抱着球回来玩了。陈寒想要看个究竟,那只手和拍球的女孩子便都不见了。
榕树还是那颗榕树,托着长长的影子。
陈寒一回头,便见有个长发的红衣女人站在墙角,眸光似水,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可怜极了。
她看着陈寒,眸光盈盈,向她伸出了手,作乞讨状。
红衣的女人伶仃站着,伸着双手,微微张开了口——那口里是万丈深渊!
陈寒脸色猛地一变!
这时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陈寒回过了神,便见自己还站在骨祠里,而她的身前站着祖师爷,祖师爷正崩着脸,紧紧的掐着她的手腕。
他见陈寒醒了过来,方才有些慌张的松开了手,抿紧了嘴角,半晌才道:“你被魇住了,进了骨祠的‘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