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

第128节(1 / 2)

梁俊毅将门口守的人唤过来吩咐几句又将人遣散,这才上前扶梁同康。梁同康用力扶着他的手,回去的步伐走得艰难,慢慢进了宅子,大门缓缓阖上,只留一双虎狼般的眼眸回望而来,随着门的间隙渐渐消失。

虎去狼尽,都是残光。

霍锦骁在梁家外又站了一会,眼见梁宅之外守的护卫全都撤去,一个不留。她猜不透其间发生何事,等了等,梁家再无动静,她只能转身离去。

祁望没来过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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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骁找祁望找了三天,码头回去过几次,梁府也盯过几回,都没找着祁望,这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将尘事撒手不理,跟着曲梦枝一起走了。

她没办法,还是东辞给她提了醒。

祁望抱着曲梦枝的尸体能去哪里?人死都要入土为安,需要坟茔棺木碑石……她去石潭港几家最好的棺材铺一问,就问出了祁望下落。

石潭港的七星山,抱水衔峰,明堂向海,一片开阔,是墓葬的好地方。祁望定的棺材和碑石都运到七星山的山头,棺材是好的,碑石却是空的。

霍锦骁打听到他的下落已是第五天,大清早就上了七星山。露水深重,山路还是湿的。她跑得急,裙摆蹭到泥也不管不顾。总算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她在峰头看到了祁望。

墓已建好,没有什么仪式,盖棺封钉,葬入穴中,埋土十分,成了馒头包子。墓两边对衬种了几株松柏,松柏长青,似鬼将阴护亡魂。坟头前的草已铲空,铺好石板,放着奠酒香烛果品,还有成叠压在石头下的纸钱,再远一些放着纸马纸人,安安静静陪着墓里亡魂,墓前生魂。

祁望坐在刚立好的石碑前,正用毛笔醮了红漆描碑上的字。

他穿素白的衣袍,低眉垂目,像一峰清冷的雪,无声无息。

霍锦骁缓了步伐,走到墓前,抽了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燃,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将香插/入炉中,方凑到祁望身边。

石碑上的字,是祁望的笔迹,他亲手刻的。

红漆如血,写着先室梦枝云云,落款是他的名字,没留曲梦枝自己的姓,却冠了他的姓。

他这是……以妻子之名葬下了曲梦枝。

一时间,霍锦骁百感交加,只字难吐。

第一遍漆干透,祁望复又刷第二遍漆。

曲梦枝一世孤苦,死时不愿留姓名于世,他却舍不得她去了黄泉还要做无名游魂,便将自己的姓冠她名前,也算了却自己与曲梦枝十多年前一场姻缘际遇。

他们有过婚约,她本就该是他的妻子,生前未能遂愿,死后总要如意。九泉之下若曲家祖宗不肯庇护,也还有他祁家的先祖收留她,不至死后与生前一般都孤苦无依。

“多谢你上的这柱香。她从前也爱热闹,死时却寂寞如斯,只有我陪她说两句话。”祁望刷完第二遍漆,等漆干的间隙终于开口。

霍锦骁听他语气平和,已然接受曲梦枝的离去。她还没见过像那天夜里那般疯狂的祁望,心里正担心,如今一见心头稍松。

“你一直在这里陪曲……陪梦枝姐?”本要说曲夫人,转念一想那碑文,她改了口。

“她活的时候,其实我不太想和她说话。”祁望答非所问。

每次看到曲梦枝,他就要想起过去,她也会提,明里暗里地提,他心里是厌烦的。如今她走了,他才看明白,她三番四次提及两人最痛苦的往事,是怕他忘记过去,本来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守着这段痛苦,如果他忘了,她就剩下一个人。现在她走了,报应到他头上,他就像从前的曲梦枝,一个人死守旧事,像孤伶伶站在黑夜里的迷途之人,没有方向,只能前行,孤独至极。

“现在我倒很想与她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不过她不会回应我了。”祁望看着碑上的名字,想曲梦枝的模样,才几天而已,她的容颜似乎就有些模糊。

他真不是东西,忘得这么快。

从前的孤独是假的,因为不论如何,他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曲梦枝,从今往后,孤独成真。

霍锦骁不知自己能劝什么,每段伤痛不曾亲历,便难以共鸣,所有消逝的时光,后来者都无法插/足,否则曲梦枝就不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幸好,祁望没打算听她劝慰,又拿笔醮漆,描第三遍。

“你怎么找来的?来这儿做什么?我没事。”一边描,一边说。

“去棺材铺打听到的,你打算几时回来?”她问道。

眼见他那袖袍要蹭到漆里,她没忍住,伸手将他的衣袖往手腕上撸,就近望去,他手上斑斑爻爻,有红漆,有小伤口,指甲上还隐约有开裂的血痕,像是赤手刨土,又像是被刻刀磨的,每一寸都是苦。

这手,该好好上些药了。

她心里叹道。

直到第三遍漆描完,他才把笔扔下,半靠着碑侧直起身:“头七过了就回。”

今天是第五天,还有两天。

“你吃东西了吗?我给你带点过来。”她算算时间,看着这荒山野岭问他。

“不用。”他拍拍旁边的位置,“坐着和我说话,一起陪陪她。”

他想听些人声,就这样。

霍锦骁坐过去,他拣着些有趣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她听,有时是儿时家里的趣事,有时是曲梦枝的事,也有海上的见闻,这些话加起来,比他这两年和她说的都多。

她只是默默地听,天色发暗的时候,祁望就催她下山。

夜里风凉,蚊虫又多,他不用她继续呆在这里。

霍锦骁惦记着东辞,没有同他客气,只说明日再来,就下了七星山。

第二天一早,她又上山。

如此这般,转眼就到曲梦枝的头七。

倒也古怪,头七这夜,祁望开口留她。

“过了子时,我们一同下山。最后这程,你也送送她,免得她太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