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庭轩笑出了声,道:“阿桐莫不以为殿试就是圣上当殿相看吧?”
“我自然知晓不是,只是我看书上说,前朝有一个考生因为貌丑在最后的殿试时,被当时的君主不喜,差点落第……”说着长宁的目光扫过门前的众多举生,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下,那人依然是一身黑衣,在一众人中颇为出众,就那样清清冷冷的站在一边,仿佛与这一切都不相干一样。
崔庭轩见长宁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奇怪道:“阿桐?”说着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长宁收回目光,笑道:“我看众人穿的都不厚呢。”
“三郎君,你可要先进车里坐会儿?”棋福只觉冻的慌,搓了搓手看着陆砚。
陆砚的目光落在那边说话的两人身上,男子身形俊逸,女子小巧玲珑,相互之间不知说了什么,两人都是眉眼带笑,看起来颇为相称。
棋福没听到陆砚的回答,还想再说什么,和宁门的大门缓缓而开,陆砚将披风摘下丢给他,道:“晚上不必来接,我骑马回去。”
崔庭轩见门已大开,转头看了眼长宁,只见她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也笑开,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阿桐等我。”
长宁先是一愣,随后笑容明媚,点头道:“好,我与爹爹等你和二哥的好消息。”
崔庭轩忍不住轻笑出声,向舒修远告辞之后,便于舒孟驰一同走进了和宁门。
长宁见他们走远,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眉宇间悄悄笼上一层怅然。
京都的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并未因天气、科考而影响,舒修远带着一双儿女在一间茶社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笑道:“为父今日便带你们在此看看这京中的热闹。”
店伙计闻言立刻道:“小的这家茶社所在的这个位置是整个御街最好的,坐在这里往东你看到十里穿城而过的六川河,往西便是一片繁华,今日又是殿试,带唱名之后,这科进士打马游街,便是从小的这茶楼前过呢,若不是几位客官来的时辰早,只怕都坐不到这里呢。”
长宁听他说的热闹,忍不住笑了起来,店伙计见到长宁的笑,猛地一下卡了壳,舒孟骏没有一皱,手里的筷子就敲向了他手拿的茶壶。
一声脆响,店伙计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小的失礼,小的失礼。”
舒修远淡淡道:“抬扇屏风过来,然后把你们的各色菜品报一遍。”
很快长宁所在的桌前便支起了两家屏风,舒修远让其余护卫在左右桌随意落座,父子三人便吃喝起来,东日渐升,街道上也逐渐热闹嚣嚷起来,长宁兴致勃勃的看着楼下各色的摊位,突然道:“爹爹,今日的鲜花卖的特别好呢,而且好像都是小娘子……”
店伙计刚好过来填水,听到这话,便道:“那是为了一会儿砸探花郎呢,小娘子若是也想如此,小的去帮小娘子买些回来,从这里砸下去,一砸一个准呢。”
“砸探花?”长宁稀奇道:“为何不砸状元、榜眼,偏偏砸探花?”
伙计说的更利索了:“啧,小娘子这就不知道了,这状元、榜眼是看文章,而探花郎除了文章还要看样貌,探花郎探花郎,可不得是如花一般的人儿才行。”
长宁颇感有趣,抓了一把铜钱给他:“那劳烦小哥帮我也买些花儿回来,剩下的便是给小哥的辛苦钱。”
伙计喜滋滋的拿着钱下了楼,舒修远笑着点点她:“阿桐还真是爱新鲜。”
舒孟骏忍不住嗤了一声:“什么如花的探花郎,到时万一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看你们这帮小娘子怎么办。”
“那就砸其他长得好的呀……”长宁瞥了他一眼,歪头道:“反正我买花儿是要砸崔二哥的,他怕是还不知道京里的小娘子会这般呢。”
集英殿中,昭和帝坐在上首,右边坐着尚书右仆射舒晏清,左边是集英殿大学士赵克凡,这两人都未参与评卷,只是陪同圣上到此主持罢了。
很快被文官评定为前十名的卷子送到了昭和帝的案头,昭和帝垂目翻阅了一下,道:“将这之后十名的也送过来。”
御试官很快便拿来了十一到二十的卷子,昭和帝没有言语,静静的翻阅着,有的拿出来放到一边,有的便夹在那一摞卷子中翻了过去。
所有的举生交卷之后都被引到侧殿等候,此时殿内安静无声,只有昭和帝翻动纸页的声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听到昭和帝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拿出的那几张试卷命人交给舒晏清与赵克凡,道:“舒相与赵大人都看看,这几位是朕以为可为前五名的卷子,你们也看看,有什么尽可提出,朕再斟酌。”
舒晏清与赵克凡对视一眼,两人低头看了起来,试卷是有人统一誊写的,工整清晰,尽管如此,舒晏清一眼就认出这被放在第一位的,就是崔庭轩的文章。微微抬头看了眼上首的昭和帝,又低下头沉思片刻,开口道:“回圣上,第一份答卷……臣已知晓是何人所做,故而,臣请避嫌。”
昭和帝闻言笑道:“老师认识第一份儿的卷子,朕可是认得第二份的卷子,按照老师如此说,莫不是朕也要避嫌?”
舒晏清连称不敢,再次退到案后看起来试卷,赵克凡连看三卷,心中隐隐有个印象,微微瞥了舒晏清一眼,悄悄在卷脚上划了一下,舒晏清微微垂目,以示同意。
“启禀圣上,臣已阅完。”
昭和帝看着二人,道:“如何?”
赵克凡看了眼舒晏清,知道他不便评说,便开口道:“此次考生人才济济,实乃我朝之福,圣上慧眼如炬,所选文章皆词理精绝,学识见长,堪称良才。”
昭和帝哈哈笑道,点头赞同:“赵学士所言便是朕之所想,才能兴国,朕心甚慰。”说罢示意御试官名次已出,可以唱名。
首先宣唱的乃是当科头三名,昭和帝接过御试官送过来的名册,看了眼,脸上便带了笑,道:“清河崔庭轩,赐状元及第。”
崔庭轩立刻跪下谢恩:“臣谢圣恩。”
昭和帝笑的温和,将名册放一边道:“人生喜事成双最好,崔状元青年才俊,朕之表妹彤霞县主青春明媚,性格纯娴,特指与你为妻,如何?”
昭和帝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崔庭轩猛地抬头看向昭和帝,张口道:“臣……”
王德安见状立刻出声打断:“崔状元,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一般人可求不来这样的福气,您还不快代你父母叩谢圣恩呐。”
崔庭轩心中猛地一跳,看着昭和帝面上笑容依然温和,只是眼神幽深无比的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明白了王德安刚刚的话,自己若是拒绝便会带累父母,可是……他与阿桐与婚约了啊!
殿内比刚才还要安静,陆砚眉头轻轻皱了皱,微微抬眼看了眼端坐着的昭和帝,再看向一边面色震惊但很快恢复平静的舒晏清,心下顿时明了。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舒家与崔家确实有婚约,只是圣上怎会让这样两大文化世家联姻。崔氏上百年传承,在文官中影响颇深,舒家书院更是育人无数,舒晏清乃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领袖,这样两大家族的结合对于皇权来讲,绝不是好事,也难怪圣上会突然赐婚。
他看向崔庭轩,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时却像是经历寒冬一般,带着无措的煎熬。
崔庭轩觉得自己脑中很乱,明明自己中了状元是件喜事,天下多少文人十年苦读就为这一刻,可是此时却全被这个猝不及防的赐婚旨意打散了,他定了定神,看着昭和帝准备开口道出自己已有婚约,刚抬头却看到昭和帝笑意淡淡的看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无意在空中相撞,看着昭和帝越发幽深的眼眸,崔庭轩刹那间明白了一直都被自己忽略的问题,那就是他与阿桐的婚约其实早在舒家归京还朝时便已岌岌可危,只是他一昧沉浸在即将迎娶阿桐的喜悦和幸福中,以至于他根本忘了此时的阿桐早已不是舒相当年辞官在江南时的阿桐了,她是当朝执宰的嫡孙女,她背后代表着舒相的政治势力,这样大的势力,圣上怎会放任与崔氏的政治势力相结合?
眼眶酸胀的难受,心像是被剖出来丢到冰天雪地一样冰冷,崔庭轩慢慢垂下头,双手紧紧握拳蜷在袖中,脑中出现进贡院前的那一幕,他对她说“等他”,她眉眼明亮的答好,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一步,自己却再也走不到她面前!
崔庭轩慢慢匍匐到地上,他已经知道圣上既不许崔家与舒家联姻,他便说什么也无用了,便是他说出自己有婚约,圣上也有一千种方法解决了这个婚约,皇家的手段无外乎那几种,可不管哪一种,他都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