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茫茫然的被陆砚扶进了堂内,不多时,陆汝风与陆砥还有滕氏一并过来,见人俱到起,陆砚才开口道:“劳烦父母兄嫂前来,是砚之过,还望各位长辈见谅。今日如此,只因想趁各位在场,将聘礼一事说明……”
陆汝风一愣,连忙摆手道:“砚儿不必如此,你这桩婚事本就是圣上赐婚,该是如此大办。”
陆砚浅浅一笑,看向陆老夫人道:“趁聘礼未出门,孩儿还是解释清楚为好,若他日……有人议论孩儿妻子占翁姑之财已充奁具就不好了,便是不理舒家作何想法,只怕外人会说我们国公府欲借势以吞新妇嫁资,上奏弹劾便是大事了。”
陆汝风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陆砥已从滕氏口中得知陆老夫人与秦氏的争执,此刻微微扫了一眼陆砚,见他笑的文雅,只是怎么都不曾掩饰他身上带出来的讥讽。
陆老夫人立刻就明白陆砚这话所指在她,脸色立刻就变了。陆砚仿若没有看到一般,从袖中拿出一本纸册,命人交给陆汝风,说道:“家中为我备下婚礼银钱共6000两银,其中聘礼共用了3000两……”
滕氏立刻道:“3000两?那可不止吧……”陆砥目光冷冷的等着她,滕氏慢慢收了声,垂下头不说话。
陆砥扯了扯嘴角,道:“三弟莫要如此,你大嫂一时急言,你莫往心里去……你娶妻是家中喜事,这般俗事不必细说。”
陆砚笑了下,应道:“嫂嫂所言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3000两只是府中所出,外面所放聘礼一共8500两……”
滕氏倒吸一口冷气,就连陆砥也睁大了眼睛,陆汝风愣了愣,才看向手中纸册,看到上面记载着陆砚自己添置的物事银钱。
“多出来的5500两,母亲出了2000两,剩余3500两俱是我这些年来在宫中陪伴太子时,所得的奖赏……”
“你莫要哄老身!”陆老夫人斥道:“先帝不喜太子,又何来的奖赏?”
陆砚脸色沉了几分,看了一眼父亲,道:“老夫人还需慎言,先帝与圣上父慈子孝,情分比平常人家的父子都要亲厚许多,老夫人可莫要胡议圣上与先帝的父子之情,今日这话到此便罢了,若是传出去……辱蔑皇室,乃是绞刑。”
陆汝风吓得手都颤抖了,看着也同样唬得不轻的母亲,哀肯道:“母亲,您年岁大了,便多多休息吧,家中之事二娘都处理的极为妥善,您老便放心吧。”
陆老夫人又气又怕,又被儿子如此劝着休养,更是气的语结。陆汝风也不愿在听母亲说什么,连忙带着妻儿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将手中纸册换给陆砚道:“砚儿莫要为你祖母的话多心,再过几日便是正日,还是开开心心娶妻最要紧。”
陆砚笑着点点头:“谢父亲。”
陆砥扯着笑也与陆砚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着滕氏离开,转身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三月, 桃李芬芳, 一片人间美景天,正宜嫁娶。婚礼前一天, 刚过巳时, 舒家正门大开, 开始往外抬出一台台裹红挂彩的奁具。
舒家与定国公府一个在京都东, 一个在京都西,长长的抬妆队伍浩浩荡荡的从热闹的街市经过, 引起无数路人围观。
前几日定国公府的聘礼已经金光闪闪的让人啧啧艳羡, 今日舒家的妆奁就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最前面的几十台, 记性好的爱看热闹的路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定国公府前几日抬过去的聘礼,头面钗环、织金彩缎等重物俱在,按照南平俗礼,再宠爱女儿的家庭也必须要留下一部分男方的彩礼, 不能全部抬返,可见舒家只是按风俗留下一些相较于不怎么值钱的东西意思意思。
过了前面的几十台, 后面的东西便是舒家为家中的小娘子准备的奁具了,最前面的就是一座三尺来高的翡翠玉山,上面用各色宝石、金银点缀成亭台、路桥等景物,栩栩如生, 巧夺天工,便是这一件就足以震撼众人,然而在后面摆出来的其他奇珍异宝、首饰绫罗、器皿杂物俱不比这座玉山差。
妆台一台一台的从舒家往外抬,头抬妆奁已入了定国公府, 舒家内的妆台还尚未抬完,长长红妆连起,比十里红妆更让人震撼。
一直到了未时末,舒家的最后一台妆奁才出了门,此时距离最初的一台妆奁抬出已经过了四个时辰,抬妆的队伍一边走,旁边跟着的舒家家丁不停的向两边扔着喜钱,引起众人的阵阵高呼,俗称“采喜”,观者越多,欢声越大,喜气便采的越多,对新人越好,是以看到围观的路人都有些疲色时,舒家往外抛洒喜钱的频率、数量越大了,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哄抢,直到最后一台妆奁入了定国公府,还有不少孩童兴高采烈的尾随其后。
秦氏看着几乎是摆满一院子的红妆,从早上的震惊到现在的平静,看着最后一台妆奁入院,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桂芝的手小声感叹道:“得亏砚儿多添置了那么些,要不这……就真的是太难看了!”
桂芝也惊叹这未三郎君新妇奁具之丰厚,感叹道:“婢子今儿个可是真正见到了什么叫做十里红妆。只是……这样难道不逾制么?”
秦氏压低声音道:“是圣上特许的,砚儿说圣上体恤舒家就这么一个未嫁的小娘子,说皇室也无公主出降,让舒相不用管那些规制,陪嫁多少便尽数抬出来多少。”
桂芝瞪大眼睛,忽而想起什么:“夫人,可这般岂不将上月刚刚出嫁的彤霞县主比了下去?还有咱们世子夫人,更是……只怕她又要说些什么了。”
秦氏哼了一声:“圣上给舒相下的特诏,连皇室宗女彤霞县主的面子都不顾,世子夫人又算什么,她便是再有什么醋酸想法,也就只能自己憋着!”
长宁环视着已经搬空了一半的院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默默发怔。曲氏进来见到女儿微垂着头不见多少喜色,只是一身的茫然无措,不禁心中一疼,上前将女儿揽入怀中,低声道:“娘的阿桐长大了,明日便要嫁做人妇了……”
长宁眨着有些茫然的眼睛,喃喃道:“娘亲,陆三郎……他会待我如兄长待我一般温和么?”
“会的!一定会!”曲氏笑了笑,摸了摸女儿的后背柔声道:“我们阿桐这么可人,陆三郎定会爱重你、敬你、善待你的。”
长宁慢慢垂下眼皮,轻轻咬唇道:“可是,我……害怕。”
曲氏心又酸又疼,若是早知道养女儿会如今日这般,真恨不得不曾生养过女儿,可那样,又怎么会有这十五年贴心。曲氏长叹一声,抱着女儿道:“不怕,娘亲今日陪阿桐睡。”
第二日,醒来的曲氏没让人叫醒长宁,看着女儿熟睡的容颜,忍不住叹息。舒修远默默的坐在院中,看着远处澄清的天空,脸上有些哀愁。见曲氏过来,顿了顿才道:“阿桐可还在睡?”
曲氏点头,舒修远脸上浮现一抹慈祥的笑:“罢了,过了今日,以后……都不能再赖床了……”说着鼻子一酸,便有几分哽咽。他还记得长宁刚出生时,雪白雪白的一团,还未睁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虽已有了三个儿郎,却是第一次抱着这样软软小小的婴孩儿,她便似乎认得他一般,不管谁将她抱离曲氏身边,都会大哭不止,可只要时他抱着,便安安静静的,甚至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安稳入睡……可如今当年那个只让自己抱着入睡的婴孩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
抬手掩面,舒修远感觉到眼角的湿润,喃喃道:“居然十五年了……还没觉得,阿桐居然今日就要嫁了……”
长宁一直睡到快巳时才醒来,昨夜与母亲说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见日上半空,有些惊慌的起身,叫到:“阿珍,引兰,可是误了时间?”
两人闻声连忙过来,笑道:“没呢,六娘子可要再睡会儿?”
长宁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闷闷道:“我想去陪父亲、祖父还有三哥……”嫁了人,娘亲、嫂子还有许多机会再见,可祖父、父亲还有几位兄长便再也难见了,想着泪珠儿就落了下来,抬手抹去,吸了吸鼻子,伸手由阿珍与引兰为她穿衣。
一家人静默的在一起用完午膳,舒晏清摸了摸长宁的发顶,笑道:“一会儿便要带着阿桐去拜家堂了……”
舒修远也笑着看向长宁,温声道:“是啊,告知先祖我们的阿桐长大成人,要出嫁了。”
长宁眼眶泛红,她听乔娘子说过,拜了家堂便就要梳妆了,离家前这是与父母兄长在一起的最后一点时间。
陆砚一身大红喜衣,剑眉入鬓,星目郎朗,俊美温润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真真儿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陆汝风更是满脸笑意,看着儿子拜过家祠,笑着点头不停说好,见时辰已到,便交代了两句寻常话让他出发去迎亲。
南翎今日与翰林学士家的方大郎君同为陆砚的傧相,见一身红衣的陆砚出门,笑着恭喜之后,才带着一众京中爱好热闹的郎君们敲敲打打来到舒家。
“老大人,新郎已过朱雀街,正往咱们锦葵街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