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心头如裂一道喷火的罅缝,火龙从缝隙中飞出来,狰狞着在空中旋转狂吼:李皎你等着!
然郁明脸上却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冲老神医淡定无比道:“我非偷窥狂徒,我乃……病入膏肓,不得已而为之……”
老神医泡在药汤中,听到病患说话,立刻精神亢奋。他手肘撑着木盆边缘就要跳出去,被他那两个照顾他洗浴的子侄按住。老神医被按在水盆中出不去,却仍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郁明,想知道他的病是什么。
郁明大脑空白,心想我无病无灾,我要看什么来着?
心里再骂李皎三百遍。
他额头渗汗,脑涨如糊,背上热汗湿了里衣。他在紧张之下还要抽时间在心里骂李皎,当真非常的忙碌。而这种忙碌下,他实在找不出自己有什么借口非要在这个时候闯进来。他在前方几人“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就觉得你是偷窥狂徒”的质疑眼神中,唇翕动两次,难以启齿。然他到底肩膀一松,自暴自弃般启了齿:“我肾虚。”
老神医他果然耳朵灵得很,摸胡子点头:“唔唔唔,肾虚啊,这个问题,确实很着急啊。郎君稍等,容老叟我穿上衣服就帮你看病,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郁明冷声:“我不急。”
他挺着腰僵着肩往外走,走去门外等候老神医时,立刻往四周看。院中风景恬静一如他进来时,树影婆娑,落地成荫,夏风过廊,吹起一阵草木清香,而那个陷害他的女郎却已经不在了。
然次日老神医出门离府时,却是李皎扶着老神医一路相送。
老神医乖戾,年纪大了后又颇爱长得漂亮的孩子,由是他对郁明和李皎的印象都很不错。李皎一路将老神医送出去,路上老神医还顺便再摸了一把她的脉象,嘱咐她好好调养身子,莫要趁着年纪小就胡来。
李皎恭敬听从,欲言又止。
老叟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外的石狮前,还没有给李皎说话的机会。而李皎始终没出口打断他。老神医喜静不喜闹,心中喜爱这般懂事安静的女娃,便不逗她了,主动与她说起:“那位郎君的右手啊,你不要抱指望了。”
他仍然絮絮道:“他以前手筋断过吧?我看他养得挺好的,小娘子你也不用太担心啊。他不是用左手嘛,我观他用得挺习惯,平时注意注意就行了,不算什么大事。”
手筋断了还不叫大事?
李皎没说话,脸色却瞬间苍白得如丧考妣。
老神医奇怪道:“女娃娃别怪我多说,不算大病,何必非要花费时间,还不一定有用呢?平时注意养着,别让右手太劳累。他这几年不是调得挺好的吗?多用用左手,少用点右手。他又不是手断了,你干嘛一脸哭丧表情?”
李皎心想你懂什么……他以前武功那么好……他是使刀的啊,毕生所学皆在右手!右手毁了,被硬生生改成左手。他练了将近二十年的右手刀,又咬着牙改掉自己的习惯。那该多痛苦?
李皎没再走了,她站在门口目送老神医,心中惶惶然:郁郎,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至此?
郁明右手废了,对李皎来说,就像是右手断了。她整个人都开始心神飘忽,忽上忽下,着不到落脚点。李皎白着脸在门口站一会儿,觉得自己稍微冷静了些,转身往回走。
她才转身,便看到高个青年站在身后靠着门,抱胸冷眼看她。
李皎心口重重一跳,与他对视:他站这里多久了?她和老神医的话,他都听到了?
郁明都懒得多说什么了,他就说总觉得李皎怪怪的,原来她逼他就医,是为了探查他右手的问题啊。这么简单的事,她委婉来迂回去,也不嫌累。郁明扯扯嘴角,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他最厌她对他使手段还让他猜不到,现在她还是那样。
唔。
讨厌的人果然过了好多年,还是一样讨厌啊。
他该回去记下来,免得自己忘了,再被她迷惑。
郁明心中慨叹一下,先于李皎,返身回去。李皎多么的聪明,她与郁明对视一眼,就知道郁明在心里如何挤兑她。青年都不想跟她说话,不想跟她争执,掉头就走了。这种感觉,让李皎心生恐惧无助感,手心一下子捏了满手汗。
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年眼睁睁看他走时一样慌乱……
李皎脚下不听使唤,自觉追上去。郁明腿长,虽是走得不紧不慢,李皎追却追得很辛苦。而且李皎着急,她匆匆忙忙追人的架势,就好像那人得道升仙了不赶紧抓住就要飞走一般。郁明走到了回廊口,前方是曲折深幽的长道。他被身后的风声弄得一惊,侧身回看,只看到一个人影一闪,才要细看,眼前就空了。
人不见了。
郁明:“……”
他在那一刻听到巨大的一声扑通。
他慢慢低下头,脸色僵硬地往地上看。
李皎因为太紧张,走得太快,郁明又突然停步回头让她刹不住。在郁明看她时,李皎刚走到郁明面前,被他折身的动作一惊,双腿一软,瞬间被脚下的台阶一绊,当着郁明的面,摔倒了。
快得郁明都没来得及扶她,视线就空了,那女郎就矮下去了。
郁明:“……”
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了。心里忽有忍不住的笑,想怎么有人笨成这样,上个台阶都能被绊倒?他面皮抽搐两下,低头观赏李皎的狼狈可怜状。她呆呆地坐在台阶上,面颊雪白,眸子茫然。李皎的表情娱乐到了郁明,郁明顿时就不生气她背着自己与老神医合谋的事了。他哼一声后,扭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结果李皎突然反应过来般,抱住了他的腿。
郁明迈一步,硬生生把她拖得往前挪了一步。
郁明抱臂,望天望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了。他高瘦的身子一挨,蹲下来,与李皎对视。青年眸中噙着笑,看她死抱着他腿不肯放的样子,心里软得不行,口上却正儿八经问:“干嘛?”
李皎轻声:“我知道你不高兴我问老神医却不问你。那我现在问你,你会告诉我实话吗?”
郁明说:“你问啊。”
“郁郎,望山明呢?”
郁明与李皎平静对视,眸子猛地缩了一下。日头暴晒,忽让人好生烦躁。青年眼中的笑意消失,听到空气中知了乏力枯燥的叫声。女郎仰着头看他,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她眸子清黑,显然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好半晌,郁明才淡淡道:“丢了。”
李皎再问:“你的手,你的刀,与我有关么?”
郁明再静了一会儿,唇角扯了笑:“无关。”
他在她头上一按,起身:“李皎啊,你太把自己当回儿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