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路又摔又滚又爬,李明雪福大命大,活着落到了谷底。两边悬崖高峰笔直入云,旁有溪水叮咚流淌,环境潮湿,空气里裹着水汽。女孩儿倒在草丛上,被纷落的花叶盖了一身。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的叶子和花瓣飘飞,这里竟如世外桃源般清幽。
然雨慢慢大了起来。
李明雪头有些痛,她艰辛地爬起来,空旷无一人的逼仄环境让她心生惶恐。她跪在草地上,抖着嗓音喊:“江哥哥——!”
漫山遍野,皆是回声。
回声清亮缠绵,一声叠着一声,李明雪跪在地上,越喊,她越害怕。她眼睫上挂着泪水,心里怕得不行,可是她只能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她口中喃喃:“我不怕……下面没有路了,江哥哥摔下来的话,一定是在这里。”
“江哥哥一定在这里陪着我,我不怕。”
她沿着溪流走,小声喊叫。她一边喊人,一边抹去眼角的水渍。雨越下越大,小溪水流声哗哗,盖住了一切声音。似乎整个天地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李明雪觉得孤零零,想象力又太过丰富。她小孩子的精神世界中,对未知充满了恐怖的描述。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要死一次。
李明雪小声喊人:“江哥哥,你在哪儿啊。我好怕……”
她边走边哆嗦,一不留神,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跤,将她摔倒在地。她从地上爬起来去看,见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李明雪惨叫一声,双手撑着地往后跌,闭上眼不敢看。她又怕那尸体是江唯言,闭上眼不过一瞬,重新睁开眼,鼓足勇气爬过去。
血肉模糊的男人尸体,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人大概才掉下悬崖几天,悬崖下自成天地,空气湿润,他的尸体竟一直没有腐坏,否则更会吓着李明雪。
李明雪瞪大眼,仔细看这个人的五官。她瞪直眼睛,努力辨认,心脏狂跳。她好不容易才辨认出这个人不是江唯言,心中大落大起,泪水溢出眼眶。李明雪捂着嘴,哇地一声,终于哭出了声。
她哭声凄惨:“江哥哥你在哪里哇——!”
她一边大哭,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找人。一边眼睛哭得疼,一边还要睁大眼睛寻人踪迹。李明雪手捂着额头,觉得头一阵阵的痛。她好是难受,越难受便越崩溃,越崩溃就哭得越厉害。她哭得开始打嗝,雨下得更大了。
她再次被落叶下藏着的人身绊了一跤。一回生二回熟,李明雪哭着去翻。她一手捂着嘴打嗝,泪眼朦胧中,另一手去扒树叶。她手上尽是血痕和泥渍,她推开那一片片的叶子,花叶下的人露出了面容。
青年脸色白无血色,紧闭双目。他眉目清隽,疏朗清晰,唇瓣无色,脸上结着一层稀薄的冰霜。
李明雪怔怔看着这个人,猛地弯下身,飞快去扒草叶。她将人扒了出来,将青年抱入怀中。她去摸他的呼吸,可是几乎摸不出来。她又哭又笑,抱紧他:“江哥哥!江哥哥,你醒醒!”
她手捂着他的口鼻,她眼泪哗哗掉。她什么都摸不到,她欣喜又绝望:“我找到你了江哥哥……你还活着么,你是不是活着啊……”
“我不知道……我摸不出来啊江哥哥……”
李明雪大哭,哭得比方才更为凄然。她哽咽不住:“你没教过我这个啊,我不知道怎么看你活没活着啊!”
她将人从丛草下挖出,但她也只会抱着人哭,喊人醒来。雨大如注,她捂着额头,只觉脑子像要炸了般疼。李明雪脸色苍白,眼睛盯着江唯言。她将硬邦邦的青年身体抱入怀中:“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啊……江哥哥,你告诉我怎么救你好不好?”
可是江唯言呼吸全无,或者说李明雪摸不出来。
她方才摸第一个青年时没摸到呼吸,她就觉得那人一定已经摔死了。但是她现在摸江唯言,江唯言衣袍上沾了血,他也没有呼吸,可是李明雪绝不承认江唯言已经死了。她手捂着头,拼命地拍打头,想要想出办法来救人。
她绝望地想:我要如何才能救他?
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堂姊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能救了江哥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啊?
她咬着牙:不,我一定要救江哥哥。
她拼命地想办法,越想,头越像是炸了一样。好像有什么堵着一样,好像神经被什么压着一样。她一用脑,头就很痛,痛得她浑身冒冷汗。以前李明雪一痛就停下来了,她有次还痛得晕过去了。可是这次她不能晕过去呀,她牙齿咬住舌根,每次头疼得厉害时,就咬舌清醒下。她的舌头被咬得麻然无知觉,她闭着眼,脸色雪白。
痛意缓了一会儿,李明雪睁开眼,去拖地上的青年。她喃喃自语:“对,要把人带出这里。我没法子救江哥哥,别人会有法子的。”
“我要快一点儿……江哥哥,你坚持住啊。”
无人知道李明雪是怎么做到的,无人能想象李明雪当真把江唯言背出了谷底。大雨连日,晚上医舍的门被敲开,睡得懵懂的小学徒被门口雨帘中的人吓了一跳。那女孩儿像是从泥水里滚了一圈似的,全身污渍不说,她还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小娘子声音虚弱:“医工、医工……”
小学徒怕他们死在门口,连忙先请人进来。他取了干净巾子给小娘子擦脸,口上道:“我师父出诊未归,我先帮你们看看啊……嗳!”
李明雪紧张地抓着帕子,看小学徒将手放在江唯言的鼻下:“怎么了?”
小学徒说:“他、他已经死了啊……”
李明雪:“没有!你弄错了,他有呼吸,你贴到他胸膛上就能听见!他还活着!”
小学徒照李明雪的说法去听了男人的心跳,何等的微弱。他扭头看李明雪,看这个泥水般的人儿,目露同情之色。跟着师父行医多年,这些病属他见得多了。小学徒叹口气:“但是他真的基本活不了啊,很快就没有心跳了。”
“我见过这样的病人多了,只吊着一口气在,是心有遗憾不舍离世吧。他这样也是受苦,你跟他说说话,放他好生走吧。”
这个医舍小学徒开始举例子,讲自己以前见过的病人都是什么样。他语气唏嘘,说到这个地步,就是他师父回来也束手无策。一般这种情况下,病人太痛苦了了,还不如就让人放下心事去了好啦。
李明雪抿着唇:“不!”
小学徒见多了这种病人家属,他皱了下眉,并没有多说话。
李明雪低着头,抹把眼睛上的水。她轻声地,跟自己说:“我不要他走。”
“我要救活他。”
小学徒:“你这人怎这么不懂事,人就剩一口气你还吊着人不放……”
李明雪捂着疼痛的脑袋,自言自语:“不能放他走的啊。”
她一边忍着头痛,一边将人再次背了起来。医舍的小学徒在背后喊她,她背着青年重新走入了雨中。她想这一家救不了人,就去下一家。总有一家能救他的。但是她不能放江唯言离去,她不能让他放下那口气。
活着多好,为什么要死呢?
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他常说他最想要的就是带她离开长安、像闲云野鹤般隐居。而今这样的生活已经到来了,江唯言怎么能舍她而走?他一定是不愿意的,所以她要帮助他。
小镇一共五个医舍,李明雪凭借强大的意志力,背着人全都走了一遍。她从白天下山救人,到背人下山,她从天亮走到天黑,再次走到天亮。没有一家医舍能够救人,每个医工看了看江唯言的情况,都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