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抿唇。
半晌,她泄气道:“就是怕你总不管他,他越来越野。”
郁明:“不会的。小时候我师父除了教我练武,其他事都不怎么管我。我那时候可比呦呦幸福多了,满山撒野,反正我师父是掌教,也没人说我。我现在不也活蹦乱跳长大啦?”
李皎靠在他怀中,听夫君说话。
她心中若有所想,自我反省,想自己是否确实如郁明所说,对郁鹿要求太高。事实上,她确实是不信任郁明采取的这种随便的养孩子方式,好像不涉及大是大非,小事都能让小孩儿折腾一样?这怎么可以呢?但是,郁明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她自己就只在意大事,不在意小节。她对郁明也没有要求事事都要顺心,只有对郁鹿管得多。
大约确实有些过分。
好一会儿,李皎才道:“看来我应该像你师父学习,给我们呦呦放放假,让他出去跑跑。”
郁明心悦:“这才对嘛。小孩子,就该多玩玩。”
李皎抬头:“但是他不肯跟你习武。”
郁明的脸僵了下。
这是他最不满意郁鹿的地方。
但李皎用揶揄的眼神看着他,郁明只好心痛地故作大方道:“我不在乎。只要呦呦开心,他一辈子不习武,我也不放心上。”
李皎心中笑话郁明,口上却不刺激郁明了。
她跟郁明说起一桩正事:“年关将至,夏国北方却有雪灾,朝上推举赫连平去的人很多。那个赫连乔看不惯赫连平得圣宠,嚷嚷好久,非要赫连平出统万。赫连平怕他大兄又给他偷偷摸摸地使绊子,这几年这种事不少——赫连平来寻我,想跟我借一借你,让你陪他去一趟。赶在年关前,应该能回来。你觉得呢?”
郁明“唔”一声,无可无不可吧:“嗯,你身边还有老江在,即使身在统万,老江也能护住你,省得那个赫连乔动你的心思。”
李皎好笑道:“赫连乔只是好.色而已,他并不傻。一个色字当头,除非大夏想跟魏国开战,他并不敢对我如何好么?你看这些年,他除了口头说两句,也不曾真的敢做什么啊?”
郁明沉吟片刻,问:“我们还要待夏国多久?”
李皎低声:“没多久了。”赫连平诸事基本准备妥当,只等老皇帝退位;大魏准备多年,只待赫连平开始夺位,夏国无暇他顾时,便会发动对凉国的战争。雁莳身在河西三年之久,李玉考虑这场战争三年,权衡利弊,百般思量……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郁明拍案:“这样的话,那我便跟赫连平出门一趟吧。他就是太过小心谨慎,还要占大义一方,才能让赫连乔跳脚这么久。”
李皎笑了笑:“如果只是莽夫治国,自然随时可以夺皇位,随时能登帝了。然而名不正者言不顺,言不顺者,旁人取而代之,太过容易。夏国这些年来向我大魏学习文化,都是赫连平所导。你还看不出,赫连平是希望如我大魏治国那般讲究礼法,而不是如他祖先那般蛮干么?便是我作为质子留在夏国,一部分作用,都是为了帮助夏国学习我大魏文化。不然你当真以为赫连平因为欠我一句承诺,就帮我帮这么久?”
“赫连平此人志高。”
“我帮他夺皇位?开玩笑。人生地不熟,我如何帮他?只是他随便给出的借口而已。”
郁明厌烦道:“好了好了,你别跟我解释这些,听得我头痛。玩政治的人事太多,我不想知道。我现在只要知道我马上要出统万就好了。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皎“嗯”一声,然后低低搂住他脖颈,告诫他:“小心些。万一遇难,你不必管赫连平如何,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你虽然武功好,却不是万能,千万莫为了别人,为了承诺什么的,折损你自己。”
“平安回来。”
郁明淡应了一声。
这几年,他时而帮李皎办事,时而跟赫连平出去办事,李皎都会这么嘱咐。郁明心知这是很多年前的关东大战的后遗症,他在那场战争中丢失了“望山明”,毁掉了右手。时隔多年,李皎仍心有余悸,怕他如当年那般拼命。
然而不会的。
郁明心知,他当年那么拼命,是为了回去质问李皎。他怀着一腔悲愤回去——而今不会。他信任李皎,再不会如以前那般听风便是雨了。
郁明开玩笑道:“哪怕这次听到你要抛弃我,改嫁赫连乔,我都不会相信的。”
李皎捶他一下,嗔道:“又在胡说。”
之后几天,李皎吸取教训,不再总关着郁呦呦。她放任呦呦去玩,同时还因为她忙着给夫君准备出门的行装,殷殷嘱咐出门在外的各项事务。家中这么大的动静,郁呦呦小朋友也过来围观。
他趴在窗口,看屋舍中母亲和父亲说话。他手托着腮帮,若有所思——
“去再北的地方?阿父可以出远门,可以出去一个月?太幸福了。”
“阿父运气真好,居然可以离开家,出去那么远,玩那么久,阿母还不生气。而我一晚上不回家,阿母都能气得想抽我。真是同人不同命。”
“我要是求我阿父带我出去,我阿父肯定要问我阿母,我阿母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绝。说什么我太小啦,说什么我太皮啦。借口一堆堆。好烦。”
“……但是,我真想出门跟着阿父去玩呢。”
“如果偷偷不让阿母知道,不就好了?”
郁呦呦有丰富的离家出走的经验。他尚两岁时,就能趁宫人不注意溜出宫去追他阿父。而今他已经四岁了,他再没有离开家,他也知道当年能出得了宫,完全靠的是运气。郁鹿小朋友琢磨着第二次离家走——反正他还是跟着他阿父。
阿母事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生气。
郁鹿想:阿父人好说话,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和他出门玩的话,定会很开心。
郁鹿小朋友慢慢地爬下窗子,埋着头,思考这次该如何离家出走了。
一粒雪从天而降,落在郁鹿的鼻尖上,凉丝丝的。
千里飘雪之外,大魏的长安一道深巷中,铁铺中生铁烤得人面颊火热,打铁声叮咚。老人喘着气擦汗时,门被叩了两下。徒弟热情地去开了门,风雪中,一个白裘女郎从外而入。
寒风渗雪入屋。
女郎进屋,抬头的动作让她面容渐渐露于屋中人眼前。见她乌发长衣,眉目宛若冰雪。
她先拱手,自说身份:“北冥派现任掌教,那桐。”
“我师兄当年曾托先生打造一把剑,如今四年已过,我前来取剑,先生该记得。”
聂先生盯着气质凌厉如锋的女子半天,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来取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