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女人竟然这种语气,他的少爷脾气自然也来了。
那女人哼了一声,“我说这位哥儿,我也不管你是谁,你也四处打听打听,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我苗翠凤是谁,咱也不是好耍弄的。”
她看林大秀怀里那孩子粉雕玉琢的,竟是从未见过的漂亮孩子,这一下子憋着口气非要把孩子带走不可。
这么一拉扯,林大秀就怒了,他“啪”的扔出二两银子,“我不管你什么定钱不定钱,这个补偿你白跑一趟,拿了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被他抱在怀里的林重阳努力地转着眼珠子去看炕上的银子,只怪自己还小脖子沉甸甸的不利索。待看到那女人将银子狠狠地抓在手里,一双奸猾的眼睛却还盯着自己的时候,林重阳有点方。
我擦!
林大秀,你个渣爹,你居然是要卖你亲儿子我啊!亏得你儿子我还想着赶紧长大早点赚钱养你呢,你就这样对我啊,还想卖儿子,你这个蠢货,渣爹!
那女人见林大秀动了气,自己也没亏反而白赚二两银子,也不再纠缠,袖了银子转身疾走。
银子啊!
林重阳扯着嗓子开始哭,眼泪不要钱一样掉。这一个多月他是看明白了,自己这爹根本没什么本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养活他自己都不能够,更何况还得养儿子。就算便宜爷爷有错,渣爹也不全对,各打五十大板。明明已经沦落到被家里赶出来,亲朋都不敢收留接济,手头就那么几两银子应付一下可以拿着做个小本生意糊口。
不曾想他居然还那么大手大脚,真是服了。这个月来他可没少听韩大娘说八卦,林少爷今日下馆子了,明儿干嘛了,还时不时给他买各种东西,都是不便宜的。他手头能有多少余钱,这个花法儿,没两天就得饿死。
都怪自己还不会说话不能阻止他,现在当务之急一定要勤锻炼舌头,早日可以发音说话。
林大秀以为儿子被人吓着了,还想当然以为他心疼自己,不由得放软声音哄他,“小九不哭,不哭,摸摸毛,吓不着。”
吓不死你!
林重阳不哭了,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林大秀。
果然,林大秀被吓了一跳。
不过林重阳总归是小,没一会儿精神不济,大脑袋吧嗒歪在林大秀臂弯里睡着了。
对于林家小院发生的事情,邻居们虽然听到一点动静,不过有韩椿儿那泼辣姑娘压着,倒是也没什么。最主要林家东边是一户外地人赁房子住,西边那户人家夏天时候出远门,再西边才是韩家,加上林中方和林大秀虽然互相骂架,并没有扯开嗓子喊,别人听得也并不那么真切。
不过林父上门,林大秀挨打,这是瞒不了人的,想想他半大孩子带着个孩子,挨打也是正常的。
见他把孩子送回来,并没有跟着林父回去,韩家也没问,反而还要小心翼翼地顾及他的面子。
韩大壮看他脸肿着,“屋里有腊月脂拿来抹抹,消肿快。”
韩大壮虽然不似他爹那般沉默寡言,却也不是多话的,为人憨厚,勤快踏实。
林大秀听了他关切的话以后,没有像以往那样觉得别人多管闲事,反而点点头,“谢谢韩大哥。”
韩大壮有些受宠若惊,“林少爷客气了。”
林大秀自嘲道:“我算哪门子少爷。”
自从被林中方一搅和,林大秀的日子自然更加难过。原本自己偷摸带了八两银子的私房,后来戴敏辉给了六两,李增仁给了两块碎银子加一袋钱也有一两多。可他大手大脚习惯了,一开始就给韩家五两当做奶孩子的钱,后来还要买玩具、小孩子衣物以及给韩家的谢礼,林林总总又得二两银子。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少不得日日在外面吃,又有狐朋狗友时不时来探望一起出去下馆子。
再说过日子也不只是只有吃喝,冬天到了还得准备木炭、柴火,里里外外都需要花钱。
他哪里是个会过日子的?
不说别的,就说买木炭,一般人家都是买点最普通的木炭应付过节生炭盆的,平日里自然还是要烧柴火。而林大秀呢,全用木炭,而且是密州县城能买到最好的优质无烟炭,这种木炭也只有林家堡、沈家村那种大户人家才用。
就这样,才进腊月,林大秀就发现自己的钱匣子居然空了。
他寻思着要过年得给儿子置办一身新衣裳,自己以前留在这里一些可以凑活,可儿子没有。儿子已经三个月大,不能再日日躺在被窝里,需要起来活动,那自然得穿衣裳。就算韩椿儿一家帮忙,他也得提供棉花、棉布。他儿子又不能穿太差的,女人们自己织的那种麻布棉布的他可看不上,怎么也得细棉布才行。细棉布就得去布庄买,那价钱可不便宜,尤其将近年关,什么东西都要涨价。现在不过是涨两成,等过了十五,可能涨一半不止呢。
更何况他还想给他儿子买一件包在外面的大衣裳。
他怎么都想不出自己的银钱花在哪里,怎么给儿子做衣裳都不够了?
最可怕的是,那以后自己吃什么?!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眼睛长在头顶的林少爷突然就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以前在林家,不管被怎么对待,吃喝穿衣总归是不愁的。
现在自己跑出来,竟然面临着要饿死的境地。
他少不得逼着自己拉下脸来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们借钱过年,等过了年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哪里淘澄点钱来过活。
可狐朋狗友就是狐朋狗友,向来都是有银子的时候一起吃吃喝喝胡天胡帝,哪里有窘迫的时候雪中送炭的?
而与林家有关联的亲朋更不用说了,早就被林中方打过招呼的,逆子不服管教,再不下狠劲只怕是真的要废掉,请诸位亲朋多多帮衬不要再护着他,免得以后他胡作非为,反而害人害己。
林中方说到那个份儿上,谁还敢帮衬他,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事情,那岂不是助纣为虐,害了人家孩子?
所以李增仁和戴敏辉也都被家里人再三约束,出门有人跟着,见朋友也要报备,想要接济林大秀也不可能的。
仿佛是一夜之间,林大秀就见识了人情冷暖,比之从前的愤慨更加雪上加霜的。
从前他只觉得有了后娘有后爹,有了后爹就有后族人,林家人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不拿他这个没娘的孩子当回事。所以那时候他整天和自己一帮朋友混,觉得他们才是自己的知己,懂得自己的苦楚,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因为那时候自己还是林少爷而已。
腊八那日,韩椿儿一早抱着林重阳,端着一小盆腊八粥去林家小院。
林重阳穿着韩大嫂娘家搜罗来的小棉袄小棉裤,他和狗蛋一样,都没有新衣服,毕竟这时候孩子长个子快,新的转眼就小了,不值当做。
林重阳如今三个月大,经过他自己有意识地努力锻炼,已经可以抬头,被韩椿儿竖着抱在怀里,视野开阔很多,见什么都新鲜,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他知道韩椿儿喜欢听他发出小孩子无意义的呢喃,每次他这样她就笑得很开心,想着自己现在无以为报,也只能尽可能地讨她欢笑了。
两人进了屋里,发现林大秀正在翻箱倒柜地折腾,衣服扔了一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