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亲王低头精修着他那小猫扑蝶的木雕, 语气认真地说:“照顾父皇不就是儿臣最该做的事吗?”
开瑞帝很感动,然后用手指着德亲王的鼻子笑骂道:“要不是看在昶儿的面子上,朕立马废了你的太子之位。”这儿子真是半点用没有!开瑞帝可怜自己一条劳碌命,都病成这样了, 还要受儿子的气。
德亲王学着二儿子李旭的样子,用故作可怜的眼神对着开瑞帝卖了个萌。
这简直是没眼看啊!
开瑞帝闭上了眼睛, 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人类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皇上则是最矛盾的人类。
其实,如果德亲王高高兴兴地当了他的太子,今天宴请宗亲,明天面见大臣, 每时每刻都盯着皇上退位的进度, 时时刻刻盼着自己马上就能成为天下之主,那么开瑞帝估计会看他更加不顺眼。就算德亲王是开瑞帝自己亲手选出来的, 时间长了,他也不会再把他看作儿子,说不定会看作一位仇人。
试想一下, 一位习惯了说一不二的皇帝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选择退位,结果身为继任者的儿子天天在他眼前蹦跶着,他心里能够舒坦?他老了、病了,儿子却高高兴兴的,这难道不是在戳他的心?
因此,德亲王没出息归没出息,开瑞帝生气归生气,他心里因被迫退位而产生的不甘心却少了很多。开瑞帝顾不上对自己英雄迟暮的感伤,一门心思想着该如何把不怎么靠谱的新太子调教出来。
为了给新皇造势,开瑞帝开始频频招一些人进宫说话,崇文馆的人也在其列。
谢瑾华私底下对柯祺说了原因,道:“皇上想让我们尽快弄出一部分成果来,好在新皇登基后刊印成册、推行天下。”这就是在为新皇刷名声了。可以说,开瑞帝能想到这一招,确实很疼爱德亲王了。
崇文馆要修的书叫《崇文全书》。能以“全”名命,就说明这是一部内容丰富的丛书。柯祺有时候听谢瑾华说起他的工作,觉得这本书完全可以称为《开瑞人文大百科》,经、史、子、集均有涉猎。
不努力个十年二十年的,这套书根本修不完。现在开瑞帝想要了,崇文馆就只能提供第一部 。
“皇上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他这退位不是开玩笑的。”柯祺说。
“嗯?”谢瑾华想让柯祺详细讲讲。
柯祺小声地说:“不管皇上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他能迅速确立太子并提出要退位,肯定是盼着朝纲稳定的。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把这些事情尽快安排好,万一哪天不行了,整个朝堂是不是就得乱起来?而他既然选择了退位这条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在明面上都要明确自己的态度。”
要是皇上表现出一副不舍得放权的样子,那么大臣们就会觉得这里头有空子可钻。日后,大臣们不服新皇了,就能跑去太上皇面前挑拨离间了。这样一来,开瑞帝选择在此时退位的意义就消失了。
所以,开瑞帝就是演都得演出一副他要开开心心当个不掌权的太上皇的样子来!
“皇上倒也大气。”谢瑾华感慨道。
柯祺摇了摇头,说:“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选择德亲王?德亲王是个几十年如一日没野心的,哪怕皇上做出了全然放权的姿态,德亲王难道就真接住了?他们在外人面前演好了戏,私底下德亲王肯定还会事事向皇上汇报,皇上若是身体好一些了,照样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重新接过去,而不会起矛盾。”
谢瑾华听明白了。天家父子啊,感情再好,这里头依然透着算计。
“我给你打个比方。”柯祺忽然有了一个脑洞,“大臣们就好比是婆婆,德亲王是丈夫,皇上就是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在婆婆面前,新媳妇故意做出一副以夫为天的模样,想方设法去维护丈夫的面子,好叫婆婆满意,不找他们小夫妻的晦气。等到小夫妻关起房门来以后,丈夫却啪得一声就给新媳妇跪下了,还给新媳妇捶着腿说,媳妇您在外头演得真好,媳妇您累了吧,媳妇您看我这个力道怎么样?”
柯祺这比方打得十分生动,就是有点太不正经了。
偏偏柯影帝忽然就戏精上身了,一边说着,一边还演上了。他真的半蹲下来,在谢瑾华的腿上捶了两下,最后那几句话一语双关,其实每个字眼都是在调戏谢瑾华啊。谢瑾华忙不迭地把脚往后缩。
“你快起来!”谢瑾华说。
柯影帝委委屈屈地说:“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都听媳妇的。”
谢瑾华:“……”
因为皇上的突发奇想,整个崇文馆都得赶进度,所以谢瑾华变得特别忙,甚至一度得住在崇文馆里。好在崇文内条件尚可,有地方住,有地方沐浴,食物也算精细。柯祺隔一天给谢瑾华送点吃的。
工作强度虽然大,如此加班加点也显得不够人道,但崇文馆众人的工作兴致却很高。因为只要顺顺利利在新皇登基时把《崇文全书》的第一部 呈上去,他们肯定要得赏,应该会不同程度地升个官。
本以为地熬个十年八年才能升官的众人都激动了!
谢瑾华在仕途上没有什么野心,但得了升官的机会总归是一件好事。再说,虽然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柯祺却能隔三差五给他送些点心来。有了这些点心,谢瑾华就觉得誊抄典籍时充满了干劲。
这一日,德亲王妃叫人给娘家送了一篮子水果来。熬了一个冬天,春天还没到,水果都成了稀罕物,估计德亲王妃也是从宫里得了赏,才有这些水果的。庄氏把水果分了分,维桢阁里分到了两个。柯祺直接叫人把水果切成了丁,又做了一些果冻,然后趁着午间休息时,从通政使司绕去了崇文馆。
谢瑾华是第一次吃到有水果丁的果冻。他把果冻分成两份,一份留着到晚上吃。
柯祺觉得谢瑾华都累瘦了。谢瑾华同样觉得柯祺累瘦了。
“之前你想要去戏楼看戏,我就特意定好了位置。结果你这么忙,应该是去不了了。”柯祺说。
“什么戏?”谢瑾华问。
《良缘记》原本是要在正月里开场的,结果皇家的事情一出,整个京城都在戒严,到了正月里也依然不同程度地戒着严,《良缘记》的演出就暂时被取消了。接替《良缘记》的戏是《从戎记》。这原本是在《秋林文报》上连载的小说,经由小说改编,由京城中最有名的几家戏班子联合排成了戏。
《从戎记》能顶替掉《良缘记》,是因为这部戏十分政治正确,朝廷暗中在推它。
面对着这种情况,谢瑾华自然非常失望。
柯祺却不懂谢瑾华的这种失望,道:“虽然没有你想看的《良缘记》,但我觉得《从戎记》也是相当不错的,先不说那小说就是我提供的大纲,改编的人也是戏园子里的大家,就说这部戏里有不少的武打场面,看戏时一定会觉得非常热闹……不过,既然你没有时间,我就只能把票送给三哥三嫂了。”
谢瑾华往柯祺嘴巴里塞了一勺果冻。
柯祺不知道自己已经踩了炸弹。他真的对一看就是在讲情情爱爱的《良缘记》不感兴趣啊!
谢瑾华暗自生了一回闷气,决定等到《良缘记》真正上演后,再给柯祺好看!
午休的时间不长,通政使司距离崇文馆也不近,柯祺没能留多久就离开了。谢瑾华和柯祺分吃了一份果冻,拎着剩下的那份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他把果冻放好,然后就全神贯注地投入了工作中。
期间,谢瑾华需要查一个资料,短暂地离开了一下。
等谢瑾华回来时,慕老正坐在他的位置上。谢瑾华知道老师是来查看工作进度的,走上前对着慕老行了一个礼。现在所有人的时间都很赶,师徒间就没有说什么客套话,谢瑾华直接开始汇报工作。
“很好。”慕老十分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选择你来做最后一轮的校对,果然是选对了。”
崇文馆里有不少人曾不服于谢瑾华的年纪,最后都折服于他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