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帝细细看了看文案,突然咦了一声,“白如松师傅怎会出现在此,国子监祭酒?”
谁都知道这位大儒曾教导皇帝一段时日,后皇帝登基便潇洒地辞官而去,任如何劝说都不曾出仕,只窝在白家学馆教书。夏景帝无法,最终便只能随他去了。却不想事隔多年,还能见老先生出任为官,哪怕不过是国子监祭酒也足够让他欣喜了。
沈尚书道:“不仅皇上吃惊,连臣下初次看到也是极为惊讶,不过臣亲自确认此事,白老先生的确愿意出山。”
既是如此,夏景帝没有不应的道理,再看了看其他,便勾了朱笔,之后摆驾凤慈宫。
太后早得到了消息,正等着皇帝过来。
一见到皇帝的面,就吩咐随身宫人内侍都退下去,还不等皇帝说话,便开门见山道:“哀家不同意。”
夏景帝惊愕了一下,接着扶着太后坐下,“母后不同意何事?”
太后瞪了他一眼,“靖宜的婚事,他不能娶胡奴公主。”
夏景帝并不意外太后能知晓此事,今日朝堂之后消息便传开了,他疑惑的是太后为何如此反对。
“可是有谁在母后的面前说了什么?”夏景帝的神色转淡,在心中已是过了一遍人选,他的后宫总有人并不安分。
不过这回夏景帝却是冤枉人了,只见太后没好气地嗔怪道:“没人在哀家跟前乱说,靖宜的婚事,哀家早有决断,也跟皇帝说过,他暂时还是不要婚配的好。前头不是商量的好好的吗,缜亲王家的孙子,也是个上进的孩子,若是胡奴不满意,封爵便是。”
夏景帝顿时哭笑不得,胡奴的口气,可是非亲王之下不嫁,可这超品亲王哪里是想封就能封的。
于是只能哄着老太太说,“他自己也没反对,况且胡奴公主活泼貌美,靖宜又是冷冰冰的性子,说不得这两人还挺相配,之前的萧氏便是大家闺秀就是与他合不来。”
太后冷眉一拧,“少糊弄哀家,那种胡蛮女,是能居家过日子的吗?他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一颗心就忠于皇帝忠于朝廷,心里有再大的苦楚也往自己肚里咽,你一说他能不领旨谢恩?他是个嘴笨的,抱怨都不会,只会蒙头做事,你这个伯父就从不知道体谅体谅他。”
说到这里,太后又想起那日赵靖宜跪在他面前求她恩典的模样,心里更加难受,眼睛一红,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这可惊得皇帝差点跳起来跪下请罪,忙寻了帕子给太后擦眼泪,“母后,这是……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门婚事,靖宜若是不喜欢就晾在一边便是,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满朝上下随他挑选。”
这可直接戳太后的心窝子,她一把扯过帕子,吼道:“他要是想要女人,哀家还需要如此发愁吗!”
这是何意?
夏景帝一脸不解,太后擦着眼角细细地将那日情景说了一遍,“这都是作孽啊,好好的孩子,就被硬生生逼着亲近不了女人,足足六年了,过着苦行僧的日子,若不是还有荣儿,这都要绝后了呀!哀家一想到这是你弟弟的唯一血脉,这心就痛地睡不着觉。”
夏景帝简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平日里不是好好的吗,怎就添了这么个毛病,朕即刻派御医给他好好看看。”
“看什么看!”太后回头怒道,“还嫌知道的人不够多吗?你让靖宜今后怎么做人,啊?当初就是你指的好婚,你那贵妃给的美妾,我一想到心里就呕的不行。让他好好地过日子行吗,别再塞乱七八糟的人给他。”
夏景帝被太后骂得不做声,他其实并不相信赵靖宜真的因此有了隐疾,说实话,身世悲惨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各个刺激的得了厌女症。
只是世事难料,那小子闷葫芦似的,也难说。
不过让夏景帝因此放弃联姻失了那笔丰厚的陪嫁他也是不愿的,“朕也不舍的,只是母后,机会难得,朕不得不从大局考虑。”
看皇帝的神色,太后知道她动之以情的话是白说了,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原本就不是单单一门婚事那么简单,于是起身淡淡地说:“哀家话已至此,皇帝若是一意孤行也无法拦着你,只是你们伯侄一场,他撑着给你看好了西北门户,本该君臣相得益彰,你好好思量这是否值当,莫让亲者痛仇者快。哀家累了,皇帝自行请便吧。”
夏景帝神色讪讪,太后虽是一介女流,然而当初能在激烈的皇位之争中将长子送上龙椅,幼子安稳亲王之位可见其智慧,只是一直不愿多说罢了。
看着太后已经伛偻的身影,那满头的华发,满脸的褶皱,夏景帝心里一酸便道:“母后放心,朕定会再三斟酌。不管结果如何,朕信任靖宜总是不会变的。”
能做到这些,已是不易,太后点了点头唤了女官进来,搀扶着进了寝宫歇息,她老了,已是力不从心。
要说夏景帝有多么迫切地想要促成这门联姻那是不可能的,丰厚的利益下,必然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而这个代价他也并不舍得,即使他已经差不多拿定了主意。
太后之言虽未打消此念,但毕竟动摇了他的决心,过了几日圣旨也没下达,可见帝王之心依旧矛盾。
“皇上,莫要给琰儿再喂吃的了,再吃脾胃受不住,晚上躺床上得遭罪。”淑妃端过夏景帝手边的绿豆糕,转身让宫人带下去。
夏景帝也不恼,抱着十七公主亲热,看着小女儿撅嘴不高兴地扯自己串珠,一个劲地撒娇喊爹爹,那满腹愁虑尽散而去。
转头看到淑妃捻着一张名册看,便问:“爱妃这是看什么?”
淑妃闻言便坐到夏景帝身边凑上去笑着说:“琰儿快三岁了,臣妾想着也该给她启蒙教导礼仪,只是臣妾乡野出身,学识浅薄怕教不好她,正思量着寻一个教养嬷嬷呢。”
“当是什么事。”夏景帝说:“琰儿还小呢,让她的奶嬷嬷先教着就是。”
淑妃闻言便嗔了他一眼道:“琰儿的奶嬷嬷自幼疼宠她,怕是什么都依着,将来养成骄纵跋扈的性子,吃亏的还是她。更何况琰儿是皇家公主,代表是天家颜面,一言一行更需谨慎,师傅从小就要选对,好好教导,今后有什么事还能不偏不倚地提醒她,也就错不了。”
夏景帝就喜欢淑妃这细心周到,柔顺温和的性子,而且谨言慎行,从不恃宠而骄,不管是受宠还是冷落,都能自持本心从不开口要求什么,皇帝能不疼爱她吗?
不过淑妃的话也提醒了夏景帝,他顿时哈哈大笑,一把搂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爱妃可真是朕的贤内助。”
将女儿放下,夏景帝便在淑妃一头雾水下扬长而去。
待御驾远去,淑妃回身问道:“这么说可是使得?”
苏扬一接到信儿就立刻整了一队人马准备护着皇帝出宫,然而这人还没站齐呢,夏景帝的旨意就到了,微服私访。
那一众英姿飒爽的禁军被留了下来,夏景帝只带了他和几个侍卫换了便服出宫。这哪儿够,于是那一整的禁军们纷纷换了便衣,一溜水儿散布在周围路上,时刻注视着皇帝陛下的安全。
白老先生常年寡居,一个人过日子自是不讲究,活几日算几日的,可这有了小徒弟就不一样了。
林曦不及弱冠,刚要成家又搅了黄,细想来还真跟他有莫大的关系,婚事被退的时候白老先生心里其实很不好受,林曦开解了半晌才让这近七十的老头儿舒眉展目。
心里有了牵挂,白老先生就开始为林曦打算,这任国子监祭酒便是其一,他得为小徒弟开好门,找好晋身的途径才行。
这其二自是要活得长久些,至少要看着林曦成家立业有了后方能安心闭目。
这年头老人活过六十算是高寿了,他这个高龄若想再活个十年八栽的那必定得好好调养才行,不然他突然撒手而去,留下林曦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永宁侯家的老夫人也不比他年轻。
至于赵靖宜,白老先生在时还能看着照顾一二,等他一走,王府门槛林曦可不定能踏过去,再深想一些,皇宫的大门就更难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