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或者,女帝还会命宫女们用价值千金的前朝珠宝玩投壶、抓子给自己瞧。
或是干脆用包缠了棉垫的特质球杆来一场捶丸大赛,金的银的玉的嵌宝石的九转鬼工球她不知有多少,看着它们在地上叮咚滚动,确实要比空摆在架子上有趣得多……
久而久之,真的看多了,便能一眼看出假的,因为它们不一样。
或许所处的时空不同,但古董的形成条件和判定标准是不会改变的,行家只要一眼便能看破。
想那宋代最晚的也要一千多年前了,可眼前这架古琴顶了天也不过百来年历史,除非古人死而复生,不然那就只有后世仿造一个解释。
田朗向来心宽,也不继续问,只是砸吧了几下嘴,嘿嘿笑了。
别说,他还挺想知道老陆这个老古板在网上公开“汪汪”会是怎样的奇观!
这十二架古琴中,最名贵的莫过于陆清明日常应用的爱琴“君子”,长三尺二分又半,其音清脆悠长,平静而恬淡,最能将他的个人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陆清明是个真正爱琴的人,一天不碰就难受,这会儿饶是田朗和凤鸣在场,他也忍不住又轻轻摸了又摸,最后竟旁若无人的坐下弹奏起来!
他为人正派严谨,音如其人,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正直和沉稳,仿佛能抚平心中一切彷徨。
田朗听得如痴如醉,眼神都有点散了,口中喃喃感慨道:“唉,我要是能弹得这么好,这辈子也值了!”
乍一看,他这幅样子似乎有些滑稽,可正是这份不顾一切的真诚和坚持,反而让凤鸣生出敬意。
这世上,本就有些“傻子”执着的可爱。
一时间,别墅里只剩下陆清明弹琴的声音,琴声悠然回荡,回味无穷,很有点儿绕梁三日的架势。
一曲毕,陆清明意犹未尽的摸了摸爱琴,这会儿才又重新看向凤鸣,“怎么样?”
虽然是问句,但他眉梢眼角都流露出强烈的自信,显然没打算听到第二种回答。
“名不虚传。”凤鸣很诚恳地点头。
陆清明的技巧和对这首曲子的理解早已无可挑剔,确实配得上他的名气。
不过……
见她这么爽快的肯定自己,陆清明的心情又好了一点,非常大方的张开胳膊,“该你了,随便挑。”
凤鸣也不含糊,张口就来,“第五把,掠阵。”
听她竟挑了那把琴,陆清明先愣了几秒钟,然后才皱着眉头出言提醒道:“那把琴过于狂暴激进,你还是另选一把吧。”
虽然这是一场关乎颜面的比赛,但陆清明从来就没想过用下作的方式取胜。
这会儿见凤鸣竟一开口就把自己收藏品中最为桀骜不驯的孩子选走了,陆清明着实为她捏把汗。
这十二把琴的名字都是陆清明根据各自特色亲自取的:
君子自不必说,包容万物,沉稳豁达,坦坦荡荡;而掠阵……就像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绝世猛将,从木材到琴弦,整个儿都流露着一股杀意!
陆清明着实爱那把琴,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驾驭不了,弹出来的调子十分违和,只好束之高阁,不过倒是从未断了保养。
听了这奉劝的话,凤鸣对他倒也有几分改观,但仍旧坚持自己的选择。
田朗却有些急了,凑过去小声说道:“哎呀你有没有把握啊?别犟啊,那老东西嘴巴虽然毒了点,可从不害人,你还是听他的吧。反正不都是琴吗?”
回答他的是一串杀气腾腾的琴音!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他从没想过古琴竟然也可以凶猛如斯!霸道至此!
陆清明也跟着吓了一跳,眼睛瞪的快要脱框,嘴巴都合不上了。
他实在该挑一挑对方的毛病的,比如说坐姿不够完美,态度不够端正,表情不够虔诚,准备不够充分,动作不够到位……这现在,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又或者,弹奏掠阵时,本就该这样洒脱不羁。
凤鸣的动作大开大合,神色淡然而洒脱,看似漫不经心中却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勇猛果敢、一往无前,同陆清明的循序渐进、宽厚从容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分明是个来客的,可此时却反客为主,周遭一切人和事物都沦为陪衬。
只是短短几句,陆清明便忍不住瞠目结舌:“她,她把掠阵压住了!”
如果说“掠阵”是一头猛虎,那么凤鸣就是那拴在猛虎颈间的链子;
如果说掠阵是随时会大开杀戒的绝世猛将,那么凤鸣便是可号令猛将的君主!
此时此刻,四海臣服,她君临天下,而无有不从!
田朗这个半瓶醋早已被震撼的魂飞魄散,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的凤鸣和她弹奏的曲子跟当日店里的简直判若两人!
他几乎亲眼目睹了一位铁骨铮铮的将军的一生:铁骑争鸣,战场厮杀,几进几出,浴血沙场,马革裹尸,卷土重来……直到最后荣归故里,小隐于野。
从铿锵到高亢,再从悲愤转为肃杀,这便是战争。
凤鸣的起奏已经十分高亢,每当田朗和陆清明以为这就是顶峰时,她的指尖却又会猛地一挑,如同拨开云雾后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另一座高峰,整个调子高而不尖,锐而不劈,仿佛平地拔升的一条线,笔直地上升,又在空中狠狠转了几转,攀援而上如履平地。然后那勇敢的行人便在巍峨的山巅奋勇前行,那么危险,却始终不曾回头……
而到了最后的部分,曲调变得缓慢又沉着,好似解甲归田的将军,虽是向往已经的平静生活,可他的心中早已放不下那陪伴一生的战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清明才意犹未尽的回神,脑海中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刚才的曲子,自觉受益良多。
这么多年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上一次从别人身上受到启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抬头,就见凤鸣正眼带笑意的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