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十数年……也不知外面如何了。”南棠感叹一声,又道,“修炼自是要修炼的,只是我如今情况委实特殊,无可借鉴,又要如何修行?若是南山师兄在这里就好了,还能问问他。”
“南山觉……”夜烛语气忽然一沉,带着淡淡的叹息,“不在了。”
“什么?”南棠不解此语何意。
“魔物侵攻重虚之时,南山觉殒身于十方古阵旁。”夜烛说完就见她晶亮的眼睛仿佛停滞了般,但他并没停,又接连报出许多名字。
死的死,伤的伤,重虚宫损失惨重。
这是他在被埋进禁土前所探知的一切,这十多年的时间发生什么,他便不清楚了。
南棠盯着地面缓缓坐到石岩上,一声不吭。
南山师兄不在了,常织织死了,宁霞峰没了,陆卓川他爹也走了……江止、夏淮、宋诣与程嘉月或伤或残,还有萤雪……
夜烛走回坐到她身边,他现在不是兽身,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安慰她,只能陪着她静静坐着。
良久,南棠才轻轻开口:“我不知道我该如何修行。”
她可以肯定句芒春种在自己身上,她的锁情蛊与心魔都因为句芒春种的关系而解除,句芒春种的力量还能修复她身体所受的一切伤害,南山师兄说过,拥有句芒春种就代表着永生,而永生是有代价的,她永远无法修行高深的功法。
结丹失败不知与句芒春种有没关系,但以她的资质本就仙途艰难,如今失败想要再结金丹难如登天。
细忆她这些年的遭遇,起起伏伏当真是大起大落。南境冰窟险些丧命,却糊里糊涂自愈;接连失去青髓笋和太清莲,本是走火入魔的结局,却不想莫名其妙解了蛊,驱了心魔;终于能心无旁鹜地结丹,却又结丹失败;寿元将近她本要离开门派自寻逍遥,不想就差这一天时间,又遇魔物攻山;她眼见同门惨死,门派被毁,以命相搏开启大阵,本该就此死在十方古阵旁,可结果又在土里醒来……
老天怕是在和她开玩笑。
如今身揣重宝句芒春种,她也着实茫然。永生又如何?难道要她一辈子做个不老不死的筑基修士?
这条路该如何走,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夜烛见她目光渐黯,知道她心中茫然,便起身朝前踱了几步后回头,断声道:“虞南棠,你可信我?”
“你我之间还需问这个问题?”南棠以为,信任与否,已经在那段生死与共的时光里与这亲密的接触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嘴里说的哪里及得上行动的万分之一?
夜烛身上的墨雾洇散得更盛了。
“不破不立,你为何非要遵守世人修仙的规则?炼气、筑基、结丹、化神、灭劫、返虚……这些,也不过是前人踏出的路,可仙途永远不止一条道,而每个人所行之道又全然不同。”夜烛负手而立,缓缓道。
南棠仰起头,认真而专注地望向他。
这一刻,夜烛变得遥远,他不再是她身边的小灵宠。
他成了先前他口中所说的,遥不可及的尊者。而真正的尊者境界,并不仅仅体现在强大的修为,更存在于他超脱世俗困囿的见识以及那颗悲悯浩大的心灵上,这一些,是再强大的修为都无法取代的东西。
他可以是强大的修士,也可以是她身边温暖的灵兽,他有自己的骄傲,亦有自己的温柔,对世间一切抱持着最大的好奇与探索欲,不会吝啬付出。
他与她……是同类人。
“你没必要非遵循这条别人走出的路。南棠,你有自己的路。上天赠予你句芒春种,永生的力量,是需要你来探索的。它所给予你的种种束缚,何尝不是另一种修行?”夜烛见她听得认真,自也说得仔细,“你是纯木灵根,粗看之下是句芒春种的容器,句芒春种需要通过你来吸纳土壤中的灵源,最终再化成你的生气,你与春种之间,实则相辅相成。它既然存于你的丹田,与你四肢百骸相联,你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而行?
南棠仔细斟酌他话中含义,一字一句,重复品读了。
夜烛没再继续解释,他等她自己领悟,有些话说得太透不好,需要听者花些力气自行思考品透,才能有最好的效果。
这番话,他早就想同她说了,只是那时候他困在兽体之中,难以开口。
南棠的神情渐渐改变,迷茫之色被越来越亮的目光取代。
“反其道而行?”她喃喃道,“春种种于我丹田,我既为容器,又无法成丹,为何不能……”
她说话间精神一振,抬头坚定道:“化春种为己用,炼春种为丹。”
她的金丹,是句芒春种。
浩渺仙途不过逆旅,无涯无境,若此生注定境界永固筑基,她也要走出她的仙途。
————
时光仍在一点一滴流逝,匆匆又是十年光阴。
嫣华独自住在山尽峰,守着禁土。茅屋后小园的花草,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已经不知多少茬了,这是虞师叔离开后的第二十五年,禁土仍旧没有动静。
重虚宫都已经变了模样,可虞师叔还没出来。
嫣华心里时常涌起挖开禁土的念头,看看师叔还在不在土里,亦或是已经腐化成泥,早就不知去哪里轮回了……可每一回,她都忍住这股冲动。
师父临终交托犹在耳边,他与师娘的骨灰就洒在小园里,似乎依旧默默守着山尽峰上的一切。他在世时常嫌她不听话,老与他唱反调,这最后一次托付,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
“放心吧,师父,师叔一天不出来,我就守在这里一天,你和师娘在下头可要好好的。”
她倾尽手中满盅的酒液,看着酒液渗进小园的泥土里。
今日是她师父的祭日,也是二十五年前魔物侵攻门派的日子,她给师父敬一杯他爱喝的酒。
敬完酒,她抖抖膝上的泥土,刚要起身,身边一道小人影倏地窜过来。
是虞师叔养的那只小猴子衔宝。
那日她埋虞师叔时,他从师叔的头发里冲出来,后来就留在了山尽峰上陪了她二十五年。
“嫣华姐姐!”衔宝说话已经很利索了,他指指禁土,又扯扯她的衣袂。
嫣华心头一动,莫非禁土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