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胖猫,无论叶礼与徐画师说了什么,都不再扭头关注二人。
他是真的厌倦了。
叶礼心里难受得厉害,却又说不出哪里难受。分明以前特别讨厌这人黏糊糊的视线,然而如今不再被他看在眼里,反倒焦躁不甘,惶惶然然。
不知过了多久,徐画师忽然开口:“世子爷,画像作好了。”
秦青晃了晃神,这才转过头,看向桌上的画。
一名十一二岁的圆脸少女跃然纸上,五官带着几分清秀,却又很不起眼,放在人堆里几乎很难找到。
“你妹妹与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秦青拿起肖像对着叶礼比照。
本就是胡说八道的叶礼尴尬地低下头。
“如今世道很乱,四处都是逃难的灾民。我得与你说一句实话,即便是大男人,独自流落在外都很难存活,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姑娘。如果人还活着,我们泰安侯府一定帮你找到,如果找不到,那你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秦青毫不讳言地说道。
叶礼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真诚道谢。如果他是真的叶礼,而不是李夙夜,他对秦青大约会非常感激。
秦青既不蠢笨,也不荒淫,与传言中完全不一样。
“徐画师,辛苦您了。”秦青递出去五两银子。
徐画师千恩万谢地收下,美滋滋地去了。
秦青拍了拍手,等候在门外的管事便立刻走进来,恭恭敬敬接过画像,小心翼翼卷成一卷,用打磨光滑的长竹筒收好,匆匆带去各大商行、镖行、车队、船队以及驿站,找人临摹,四处张贴。
“你放心,我必然尽力。”秦青对站在书桌旁的叶礼许下承诺,困倦的表情完全淡去,变作了慎重。
他看似娇弱,实则也颇有几分侠肝义胆。
若自己不是李夙夜,而是真的叶礼,便不会这般纠结难安了……
叶礼弯腰拱手,感激道谢。
秦青推开门慢慢走入夜色,怀中依然抱着那只胖猫。
“前些日子,我知道我给你惹了不少麻烦。”他缓缓说道。
叶礼连忙开口:“并没有,小侯爷多心了。”
秦青继续说道:“给你泡茶,烫了你的手。给你扫地,摔了你的盆。给你喂马,差点叫你命丧黄泉。你心中对我不喜也是自然。”
叶礼抿紧薄唇,不敢再接话。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辩解,秦青也不会相信。秦青心思细腻,对世情的体察自有一番清晰的洞见,他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闷着不说罢了。
叶礼待他何等不耐,他必然也是深有体会的。
一股羞臊的热气爬上了叶礼的脸。他竟然有些不敢去回忆自己之前对待秦青的种种冷漠。
秦青停下脚步,站在一丛盛开的茉莉花旁,幽幽叹息:“我为你找妹妹,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俩之间就算两清了。我的任性胡闹,还请你不要介意。你的不耐厌烦,我也不曾放在心上。待侯府将你妹妹找回,你便带着她离开吧,我会送给你一笔银两,叫你在外面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深深地看了叶礼一眼,抱着胖猫隐没在隐隐绰绰的繁花中。
一缕热风吹过,摇得花枝淅索乱晃,逸散出清甜的浓香。
叶礼嗅着这股浓香,遍体萦绕着焚风,却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如果他是真的叶礼该多好……
真的叶礼必然不能厌憎如此宽厚体贴的小侯爷。
叶礼一夜无眠,翌日卯时不到便醒了,在院子里打了很久的拳。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秦青叫去当差,却一直等到正午才被带到前门。
秦青已经站在门口了,小凳子笑嘻嘻地蹲坐在台阶上,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昨日的绝望,此刻都变成了完全放松的欣喜。
瞥见叶礼,小凳子的笑容滞了滞,然后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叶大哥。
叶礼走过去,低声说道:“昨日对不住了。”
“无事无事,小侯爷说了,往后谁也不能替代我,这是我一个人的差事。”小凳子一边说一边趴下去,弓起自己瘦骨嶙峋的背。
看着少年背上凸起的一节一节脊骨,秦青忽然下不去脚。
昨日的他与今日的他,终究还是不同了。
“你半跪下来,用膝盖送我上去。”秦青说道。
小凳子二话不说就爬起来,学着昨日叶礼的动作,曲起一条腿,送上自己的膝盖。这条细瘦的腿哪里能够与叶礼强健有力的腿相比?
秦青站在原地,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他怕把小凳子的腿给踩折了。
所幸叶礼就站在近旁,他灵机一动,朝叶礼伸出手。
叶礼想也不想就握住这只纤细白嫩的手,用结实的胳膊撑了一把。
借着这股向上托举的力,秦青只是点了一下小凳子的膝盖就轻飘飘地上了马车。他回头看了看,见小凳子笑得很开心,心下不由一松,这才弯腰坐进马车。
那只胖乎乎的猫始终被他抱在怀里。
“我怎么觉得叶礼今天变乖了。”996不太确定地说道:“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气场好像没了,人有点颓。你对他做了什么?”
“就像你看见的,不断挤兑他就行了。他傲,我就比他更傲。”秦青把一块薄毯盖在腿上,颇为困倦地低语。
“你灵魂受伤了,快睡吧,甭管李夙夜了。”996拍了拍秦青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