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城已经换了守备,就在昨天晚上,新来的守备姓张,叫张启,很是清廉。张守备还说日后侯府有什么差遣,只管去找他。”
“这位张守备竟敢照拂秦家,也不怕被同僚抓住把柄弹劾上去,丢了官帽。”秦青摇摇头,不可思议地呢喃。
这话叶礼不知该怎么接。皇帝千方百计地打压秦家,以至于秦家这一代竟无人可以入朝为官。秦青这么聪明,若是有机会上进,又哪里会被人传成纨绔。
叶礼轻叹了一口气。
秦青抱住996,不经意地问:“你以前在官衙里当马夫,你觉得齐似风这人如何?”
叶礼想了想,答道:“齐大人十八岁中了状元,二十岁进了翰林,二十三岁外派江北城,是个颖悟绝伦,精明强干之人。他来了江北之后,官场风气为之一清,赈灾济民也做得面面俱到,是个善于理政,长于讼狱的好官。”
秦青垂下眼眸,不言不语。
叶礼又道:“若是有人提携,他应当能走得很远。”
996:“呵呵,提携齐似风的人不就是你吗?你们狼狈为奸,毁了侯府!”
秦青转头看向窗外,叹息道:“有人十八岁中了状元,有人都二十二了还能把自己妹妹弄丢,唉~”
叶礼:“……”
996:“哈哈哈哈哈……秦青怼得好!”
叶礼面皮滚烫,默默无言。自己莽夫的形象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了。只恨当初为何要编造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阿牛在外面说道:“小侯爷,前面的路不知被谁挖出一条横贯左右的大坑,马车过不去。我们得把坑填平,烦请小侯爷稍等片刻。”
秦青掀开窗帘往外看,叶礼与他挤在一个窗口,热热的呼吸吹着他的面颊。
这样的亲密接触,过个一天便少上一天。
“应当是土匪路霸挖的坑,为的是截停马车。新守备已开始扫荡附近的匪窝,挖坑的人恐怕已经望风而逃了。”叶礼简单解释一句,然后跳下车,带着人在附近巡查了一番。
“小侯爷,附近没有匪徒。”叶礼安抚道:“你在车里坐一会儿,我们填坑。”
秦青指了指坐在路两旁休息的一群流民说道:“让他们填坑吧,谁来帮忙就给谁二十个铜板。我这里有好多铜板!”
秦青推开矮几,打开暗格,敲了敲藏在里面的一个木头箱子。
叶礼想起来了,这一箱铜板还是自己陪着秦青从钱庄里取出来的。那时自己只觉得秦青愚蠢,于乱世中还显露钱财,可如今他才明白,这箱钱便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
押车的仆从这么多,且全都身强体壮,力大如牛,随便喊几个填坑,也比这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流民填得快。
但秦青偏要让流民们来填,不是因为他喜欢欺压人,而是为了把钱给到更需要的人。
所谓的鱼肉乡民就是这么来的吧?
叶礼压下心里的疼惜,沉沉答应一声。
阿牛走向那群流民。
流民们连忙四散,露出恐惧的神色。被驱赶,被辱骂,被殴打,甚至拉去卖掉或杀死,是他们最常遭遇的命运。
待阿牛说明情况,这群人才又连忙聚拢在一起,欣喜不已地点头,然后用破烂的衣摆装满石子和泥土,往坑里倒。花了大约几刻钟,这坑才填平了。
秦青亲手把铜板分发给这群臭味熏天不成人样的流民。
“已经下雨了,你们怎么还不归家?干旱结束,还能抢种一季粮食。”他问道。
“我们哪里还有家啊!”一名驼背的老者潸然泪下:“为了活命,我们把土地都卖了。连着三年天灾,土地不值钱哩,卖了也买不了多少粮食。粮食吃完了,地也没了,我们只能去别处讨饭吃。”
又有一个瘦弱的汉子说道:“我倒是还有一块地,可我现在连一件蔽体的衣裳都买不起,哪里还有余钱买种子。再过几月就入冬了,我们怕是——”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话会让贵人觉得晦气,连忙闭口不言。
秦青指了指侯府的方向,说道:“你们知道泰安侯府吗?他家在修路,修房子,修水渠,需要很多工人,每天都有工钱拿,还管饭。你们去那儿看看吧。”
这些在绝境中渐渐枯槁了生命的人,一个个点亮了灰暗的眼睛。
“小公子您说的是真的吗?”老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打颤。
“是真的,那边什么人都要。青壮年烧砖建房,小孩和泥,老人帮忙煮饭运土。”
“女人呢?女人可以去吗?”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上前来,焦急地问。
“女子更是缺人。小侯爷性好奢靡,荒淫无度,用的养发膏、养肤膏,喝的茶水、酒水,都要女子亲手做出来才行。女子去了那处可以制膏,可以采茶,可以酿酒,不愁无工可做,工钱也不比男子低。”
秦青又开始黑自己,还颇觉有趣地笑出了声。
叶礼却紧紧皱眉,心中揪扯。哪有什么性好奢靡,荒淫无度,都是假的。
那妇人高兴地快哭了,口不择言地说道:“奢靡好呀,贵人就该这样,要不然我们哪来的饭吃!那我们这便去了!谢谢小公子指点,谢谢!”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朝泰安侯府的方向走去,怀揣着喜悦和希望。
马车已行驶了很久,秦青还趴伏在窗边,看着这些人的背影。
“连年天灾,造成的最大隐患不是无粮可吃,而是土地大量被乡绅或达官贵人兼并。百姓们没有土地,只能沦为佃户或奴隶,而赋税却又压在他们头上。”
秦青坐回马车,看着叶礼的眼睛:“就算没了天灾,百姓们也不会有活路,因为还有人祸。”
叶礼握紧双拳,愧不敢言。
“别人都说是因为泰安侯府在这里,江北城才会民不聊生。”秦青看向窗外,没有再说下去,却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