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孩儿割完草,在树下找到一点野豌豆,把野豌豆里的豆子剖开,中间空出来,这样就能做成一个碧绿的哨子,用嘴一吹,能发出好听的声音。乡下的孩子大多玩儿这个。
野豌豆生命力更是顽强,一年四季都能在各个地方找到一些。
楚深做了三个哨子,一人一个,两颊吹起气来,鼓成青蛙般的形状,声音也响亮,但在旷野的风和自然的树叶摩挲响动中,很容易就和自然融为一体。
低矮的茅草房依偎在一棵核桃树下面,核桃树的叶子抵不了秋冬冷气儿,现在凋零得稀稀拉拉,叶片边缘擦了霜似的泛黄,但毕竟时节不到,寒风不太显,核桃树也不至于叶片脱落成光杆儿。
核桃树下,隐约有两个男女走在一起,男的手揣在裤兜里,有些局促,又有些吊儿郎当。女的骨节五大三粗,平素不打扮的模样也用水细细梳好了头发,穿了最齐整的衣服。
楚深眼尖,看了一眼:“这不是那个……那个……”
“单秋玲。”楚枫记得她,在第九生产队,单秋玲家和陈容芳家的关系其实很远,算不上实亲,因此,她也不知道按照辈分该叫单秋玲什么。
单秋玲是家里的独女,在这个年代,独女要撑起门楣不容易。
乡间的确淳朴,可是淳朴中也带了野蛮,因为过于淳朴,有些人甚至将恶也理解成了理所应当。单秋玲因为是独女,有些亲戚老早就用口风打听着、用心思谋算着单秋玲家的财产。
单秋玲家的财产不多,亲戚家的谋算也不多,甚至就连那探听也直白简单得很:“你家就一个闺女,以后这家业咋办啊?”
那眼神刮着单秋玲家的东西,就快要咽进肚子里去,简简单单的谋算,倒是更让人恶心了一副心肠。
单秋玲就憋着一股劲儿,她干活儿比谁都肯出功夫、下苦力气,一顿能吃一大海碗饭,长得骨节粗大、眉毛粗粗的、脸蛋儿晒得黑黑的,一股子倔意,要撑起自己家的屋顶。
单秋玲比一般男人还高、还壮,脾气也暴烈,倒使得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亲戚都不敢欺负了她家去。可是近些年,单秋玲也老大不小了,婚事却一直没个着落。
亲戚们那些心思,就又起来了。
单老头和于老太便想着早点给单秋玲找个好人家,他们年纪也大了,哪天一个蹬腿,那些亲戚们不要脸来分财产、分祖屋,哪怕是一个瓦片也想拿走,单秋玲不得和他们闹起来?
老夫妻担心单秋玲脾气太暴,人单力薄的又斗不过一群恶亲戚,就想要单秋玲早点嫁人。嫁人后,男方家好歹也多几个人帮着单秋玲,他们的女儿不至于无依无靠。
因此,农闲时节,单秋玲就被自己老爹老妈从地里拎回来相亲了。
双方父母在屋里会谈,两个老大不小的未婚男女就出去谈,采采风、逛逛路,培养培养感情。
单秋玲跟个闷葫芦一样,但想着爹妈的嘱托,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你没来过咱们第九生产队?要不我带你逛逛?”
对面的男青年好似也没见过单秋玲这么主动的,他插着兜儿笑着说:“好啊。”
楚枫、楚深、楚梨三人就猫在另一棵大树下,很担心打扰了别人谈情说爱,但又都没见过这阵仗,现在既好奇又害怕,不敢出去惹人眼睛,把手里的碧绿哨子捏得紧紧的。
单秋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男青年聊着,男青年不是很热络,但也不是很冷淡。
就在楚枫等人好奇这样聊天到底是成还是不成的时候,单秋玲蓦地瞥到一个小小、红红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奔着自家自留地去的一样。
自留地可是单秋玲的命根子。
她家养的鸡就散养在那儿,现在还有几只在地里眯眼呢,单秋玲再定睛一看跑过去的人影,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这不是那个福团吗?
现在,福团在单秋玲眼里那就是个没轻没重的鸡鸭杀手,上次她不分青红皂白拿毒草给她家的鸡吃、还和年春花一起装神弄鬼骗她娘,说福团是仙女的事儿,单秋玲可都记着呢。
眼见熊孩子福团又要靠近自己的鸡,单秋玲连忙瓮声瓮气喊了一句:“福团!离我家的鸡远点儿啊!”
福团听到这声音,脚步一顿,咬着唇回过头,见到和老母鸡护犊一样的单秋玲。
她……她又不是要去捉她家的鸡,她怎么这么大反应?福团有些委屈和不高兴。
单秋玲以为这么个小孩儿听不懂自己的话,只能半吓唬道:“你离我家的鸡远点儿,不然我告诉你家大人。”
福团咬紧唇瓣,黑珠子似的眼睛就有了些郁闷,倒是单秋玲旁边的男青年不知具体事情,笑了笑:“一个孩子而已,你别和她计较嘛。”
单秋玲道:“感情她害的不是你家的鸡啊,上次她用毒草喂我家鸡,得亏没出啥事儿,要是出了啥事儿,我这一年就白忙活了。”
单秋玲提起自家的财产就一脸的威风凛凛,男青年噎了噎,有些小小的不快。
他觉得这单秋玲也太不像个女人了,怎么能这么说话?但想着爸妈说的,单秋玲会干活儿,膀大腰圆有力气,一看就好生养,还是没说什么。
但是福团蹙了蹙眉,福团哪儿受得了这种委屈啊?这段时间,福团就是队里最受尊敬、追捧的人,谁都不敢逆着她,个个都夸她是福娃。
楚枫暗道不好,按照福气文的定律,单秋玲要倒霉了。
她有心想阻止,但又不知道单秋玲会以怎样的方式倒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福团仍然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白嫩又圆润的,迈着小小的脚步从单秋玲家的自留地下去,跑到单秋玲和男青年面前,奶声奶气地说:“你们是在玩儿吗?我也经常和我的哥哥们一块儿玩。”
单秋玲脸有些红,不知道怎么应对童言童语,倒是男青年,一见福团就有种莫名的喜爱。
他弯下腰好脾气地说:“你多大了?”
福团仰起脸:“我今年七岁了。”
她忽然凝着眉,看向单秋玲,伸出手指在空中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单秋玲和男青年都被她数得有些发毛,单秋玲咽了咽口水:“你在数啥?”
福团乖巧又天真地扬起一个笑脸:“在数妹妹!阿姨的肚子里,以后会有妹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单秋玲怎么觉得这么渗得慌,她摆摆手:“你快回家去吧,回家晚了你家大人该着急了。”
什么以后会有妹妹?意思是她以后会生女儿?单秋玲可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而且生女儿也不错啊,就拿她孝敬她爹她妈来说,这第九生产队,几个男人有她孝顺扛事儿?
福团却不肯走,固执地站在原地,掰着小指头数着,一、二、三、四……
她认真倔强地说:“全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