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叶工听见前半句还好,听见叶昀之说楚志业不好,心里就生出很大的抵触。
他说:“昀之,你要记得,人的善恶不是那么简单的。楚志业也许是一个懒散的人,但从他冒着生命危险救我来看,他本性善良,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懒惰而抹除了他的善良。”
叶昀之:…………
他现在觉得六爷爷脑子不怎么清醒,叶工这时说:“不过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楚志业好像没什么集体责任感,门卫确实不适合他。他适合更简单、不担那么大责任的工作。”
叶昀之无可无不可地说:“嗯。”
反正他们在第九生产队待的时间还长,他就不信,天长日久下去,六爷爷看不清楚志业是个什么东西。
叶工走到医院传达室,出具一些东西后,借到医院传达室的电话,给自己曾经的老朋友打过去。一路层层安排,到处查空缺,终于给楚志业找到一个叶工认为适合他的工作:供销社门市部售货员。
在此年代,供销社集买、卖于一体,是不折不扣的金饭碗。
人们拿着票据和钱去供销社买东西,还得看售货员的脸色。售货员说这个东西没了,那就有钱有票都买不到。一些人为了买到合适的东西,还得夸夸售货员,把售货员哄得高高兴兴的。
供销社也分部门,采购部那更是肥得流油,还有额外补贴,工资非常高,也不用一天到晚站那儿。
但是,叶昀之那番话终究在叶工心里敲响了警钟,采购部需要的人必须很有责任感,这个楚志业虽然善良,但是散漫,感觉不太合适。
于是,叶工就定下了供销社门市部售货员的工作——他舍下了脸,欠了老朋友一个大人情。
这也是份好工作啊,当叶工去病房给年春花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年春花喜得直念佛,楚志业也终于满意了,咬着牙齿歪躺在病床上高高兴兴地笑。
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除开叶工之外,其余人顶顶瞧不上眼。
待叶工走后,其余楚家人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纷纷要告辞。可年春花不许啊,这福气进家门儿的了大好事儿怎么能烂在锅里呢?
她瞧着这些人,尤其是楚三叔、楚志国,心里想到昨天楚三叔帮着刘添才排挤聪明的志业、抬举木讷的志国,心里就一肚子气。
年春花故意趁着这档口说:“唉,他三叔,别人都说山不转水转,风水轮流转。你是志业的亲叔叔,哪想到亲叔叔不帮自己人,还跟着队长说,只要有你们在一天,志业就不可能在队里做出一番成绩。这亲叔叔呀,真是当得不如一个外人。”
楚三叔一身正气,见年春花发难,也堂堂正正地看回去。
他楚好民行事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第九生产队,他不怕年春花阴阳怪气。
年春花翻身做主,则太想出了心里那口热气,比前比后地说:“他三叔,你没想到吧。志业就是有这点子星宿在,去供销社上班,不比你第九生产队刨食强?第九生产队的干部,说是干部,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流汗的命呢!志业的命就是好命,和你们不一样。”
楚三叔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那恭喜你们了。”
他现在根本不想和年春花这种脑壳木的人扯皮,和这种人扯皮,她又听不懂,白白耽搁自己的时间。
年春花见他那么风轻云淡,心里更加不忿,还想说什么,一路来的其余楚家人可就听不下去了,楚三叔在队里公正、有威望,是靠歪门邪道的年春花、楚志业能比的?
当即,就有人摆摆手:“春花儿,行了。我们是听说楚志业受了伤,从队里赶来看他的。我们拿糖拿水果来,说白了对你家没有仇,也是一番好意。你要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要炫耀你的能耐,别对着我们说,对着外人说。”
“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个病人,还看出你的一腔仇来了?你要踩着我们干啥?”说这话的人实在气不过,一脚踢上自己带来的水果,拉着楚三叔就往外走。
其余人也立刻跟着走出去,这时候同病房另外病床的人早回来了,见这儿人多,就守在门口没进去。
见年春花这么快得罪完了亲戚,差点惊得眼睛掉下去。
里面那个年老太没问题吧?人家亲戚来看受伤的人,有情有义,这种亲戚不多走动着,几句话讽刺别人,得罪完了他们,是不是傻瓜啊?
也不怕以后变成孤家寡人?
年春花这时也觉察出得罪了其余人,本来想追上去呢,楚志业则流里流气躺在床上,咬着牙喜笑颜开:“妈,你不用追。”
“以后我得了那个好工作,他们巴结我的时候多着,到时候你啊,推他们走都推不过来。”
楚志业瞧着有人送了袋藕粉来,嘴里的馋虫就被勾动了,自己起身拿出杯子和病床下放着的开水壶,想给自己冲一杯藕粉喝。
楚志业健康了几十年,现在忘记自己手根本用不上力,拿着开水壶的手颤颤巍巍,实在握不住了,噗通一声,开水壶当啷掉落在地,内胆炸开,滚烫的开水就这么溅了楚志业一手、半个病床也被开水打湿。
楚志业的手迅速被烫出大大的水泡,疼得他弯着腰在床上打滚、哭爹喊娘。
那些被开水沾着的被子、床单也黏在楚志业身上,楚志业一滚,那些皮差点都被撕下来。
年春花被这个转变惊呆了,亲眼见到志业倒个开水都能打翻开水壶,她才意识到,志业失去的,这一生都补不回来了。
健康,不是其余任何东西能买的。
年春花忍着泪,只能安慰自己那个金饭碗到手了就是比农民强,她赶紧骂道:“李秀琴!你死了啊?快去给志业打点冷水来擦擦啊!”
“你个丧门星!看见自己男人倒开水,你跟木棍似的站在那儿,你个丧门星!”
年春花气急、伤心到极致,将李秀琴拉过来,扯着头发打了好几下。
李秀琴也委屈哭了,她刚才总要去送送气急了离开的楚家长辈们。不管楚志业得了什么工作,她家的根儿在第九生产队,哪能真的不顾亲戚,当孤家寡人呢?
年春花和楚志业独,她不能独,她总要为了自己孩子考虑。
李秀琴头发被扯散开,伤伤心心地哭了,病房外的人看不过眼:“婶儿,别打了,别打了。”
年春花红着眼睛停手,就见别人拿指头比比楚志业,再指指李秀琴:“婶儿,这是医院,你家不休息其余人得休息呢,你再吵吵打打的,一会儿我叫护士来了啊。而且,你家儿子都这样了……”
她撇撇嘴:“说白了,这手连个开水壶都拿不起来,就相当于废了。不说有啥好工作,家里的事儿是半点帮不上。你把你这个儿媳妇打走了,你这个儿子还能说到多好的媳妇儿?”
李秀琴呜呜咽咽地哭,年春花那手高高扬起,却不敢再落下去。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得有道理。志业再是有金饭碗,也始终带了残疾。
把李秀琴给打跑了,哪怕志业靠着工作再找一个女人,可志业毕竟残疾了,说不到太好的女人,他的孩子们也就相应的有了后妈……算来算去,李秀琴还真是志业的最佳选择。
年春花无奈,她的手只能恨恨地放下,李秀琴趁机哭着跑出去,借打水的名义去水房呜呜呜地哭。
因为打儿媳妇被人撞破,算是家丑外扬,年春花终究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故意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和别人的眼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