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少时便仰慕王端。少年英才,冰雪聪明。他待她总是淡淡的,甚为矜冷。不过他人不坏,去繁花似锦的长安转了一圈回来,也没带回任何娇娘,府内唯一的夫人还是她。
她知道王端不爱她,但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已让她满足。烛下她静静绣花,抬头眼见他聚精会神持卷看书,便也能面含微笑,轻轻咬断线头。
她从无一日敢幻想王端爱她。
可是如今王端爱她,却唯有两句话。
一句是,对不住;一句是,算了罢。
沈溯微一直以灵气操纵剑影,现下首次将长剑显形,握于手中。
徐千屿知道接下来的画面将非常骇人,她却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
那剑尖刺入王端身体内,缓缓向下,王端抖了一下,低下头去,似是明白沈溯微要做什么,竟向他轻轻道一声“多谢”,随即尽全身之力,颤抖着手为自己整袍抚领,闭上双眼,面上竟显出了一丝解脱之色。
那长剑剑刃锋锐,如一把剖刀,一根绣针,穿梭游走,冷静至极,仿若不是在血肉中穿行,而是在雪地中绘制一幅写意画卷。他手法极为利落,不出片刻,那折磨王端的月余的漆黑的魔物被干净地连根剔除,撇在一边,金光自剑尖燃起,顷刻间将其烧灼成灰。
地上只剩平整躺着的王端。
沈溯微垂睫手抚长剑,将其入鞘,王端的身体表面结出一层霜雪,片刻又“哗”地尽数消去,将满身血痕伤痕带走,留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一具尸身。
“将他敛了吧。”
话间帷帽上白纱飘落,覆盖于那尸身之上。
沈溯微行至内室,解开金珠之力,拉住站在案前的徐千屿,出了门去。
杜月吟跪在地上,心如痛绞,只剩默然垂泪。
忽而有一张纸飘落身边。她捡起一看,竟是一张和离书。在王端的名字和盖印旁边,“杜月吟”三字墨迹被灵气缓缓地抹除,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和离书上,最终还是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倘若她不愿意,这份和离书,可以永远都不作数。
徐千屿边走边急急地问:“小冬呢?”
沈溯微道:“在芥子金珠内,灵气可将她血脉暂封,伤口包裹。性命无虞。”
随即身边人停下来,怎么拉也拉不动了,沈溯微驻步回头,便见徐千屿甩开他的手,仰头望着他,那琉璃珠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一种戒备之意:“你是谁?”
沈溯微看着她,缓缓道:“蓬莱……”
蓬莱。
徐千屿亲眼看见王夫人是仙门修士伪装,先是十分意外,随即心内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修士的到来,如惊天一剑,会划破她现有的生活,好像戳破一场短暂而繁华的幻梦。
自那个噩梦起,现世的梦就在缓缓地破碎,她在醒来。
但他是谁呢?
徐千屿真怕他说出“沈溯微”三字,细思起来,这人像极了师兄。但她记得师兄所持剑叫做“苍阙”,是一把铁剑,出鞘时呈现一种锈迹斑斑的苍青色。
师兄本是水灵根,但越练剑越快,剑风越寒,后化为御霜,再化为操纵冰雪,以至于到了最后,一剑封喉,而不见苍阙,无人敢近其身。故除了她,少有人知道苍阙的真面目。
苍阙实在太平平无奇。
他可没有这般华丽如金光游龙的袖中剑。
沈溯微却没有说出姓名,只是道:“我们先回去吧。”
徐千屿记挂小冬,便也不愿纠缠。
小冬从芥子金珠中放出,被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抬到了床上。
她被魔吐出来时血淋淋的,将松柏当场吓昏。出来时却如王端一般被霜雪清理去血污,除了脸上、手上有擦伤淤血,倒看不出什么严重的伤势。但她人事不省,脸色和唇色都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发青。
徐千屿守在床边,直到郎中连夜赶来,翻睑诊脉,烧水喂药。
小冬是手指骨折,多处擦伤,约莫受惊过度,虽喝了药,却一直身处梦魇中,没有醒来。
徐千屿搬一把椅子坐在她床边,将那个被踩扁的、溅上血珠的纸灯笼拿在手上转来转去,静静地看。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晨光熹微。天亮了,鸟雀开始脆鸣。
沈溯微忽而说:“你去过生辰吧,我可以在这里看着她。”
徐千屿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一眼。
过生辰,她过了这样的一晚,过什么生辰。哪还有心情去过生辰?
可却有丫鬟进来传话:
“老爷请小姐去花厅。”
“老爷请仙君一起去给小姐庆生。”
说罢,丫鬟看了看他们的脸,一福而去,竟然是不待回答、不容分辩。
沈溯微一怔,半晌,背过身肃整衣衫,依言前往。
清晨明澈的光线笼罩在八仙桌上摆满的各色珍馐上。菜虽精致,却显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