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沉的五色云层上,他看到了盘腿坐在阵心的牵线女童。
“笨东西!”女童一双铅黑的眼看向云下,拳头紧握,胸腔起伏。
她在骂那女鬼。
此间有阵,其中卦象是她精心布置。沈溯微点灯,正是在破阵。女鬼灭灯,更是助他一臂之力,将阵全部打乱。
原指望女鬼拖住这修士片刻,没用就算了,反叫他追到上层来!
聚灵阵神似一个纺锤,上下窄,中间宽。下面的灵气会被吸收,源源不断地送到上层。
沈溯微心道,此为上层,郭府是中层,那么下层在何处?
徐千屿不在中层,亦不在上层,不会被送到下层去了吧。
那处灵气枯竭,时间久了,恐难以为继,需速战速决。
沈溯微剑指女童道:“我未曾干涉你寻仇,为何伤我蓬莱弟子?”
这女童抬起脸,她发型繁复,脸蛋苍白,流转的黑气组成飘带,像背着一双巨大的蝴蝶翅膀。若非一双眼没有眼白,有些诡异,算得上是面庞可爱。
“我没有针对蓬莱弟子,是她自己笨,掉进陷阱里。”那女童恶意道,“我是在针对你。”
说罢,她身上盘着那条黑气忽如巨蟒游走,化一道梭剑朝他冲来。
沈溯微动也不动,手中木剑一分为三,首尾相接,组成个金光闪烁的盾牌,将他鬓边发丝照亮。
巨蟒没入半个,忽而便乱颤起来,用力拔了出来,但只拔出半截,另半截竟已被生吞。女童大惊,一手将它抓回,这魔蛇却已死了,软软垂落下来。
似乎惊讶于对方的手段残酷,她道:“你竟然!奇怪,你为何同我看到的……不一样。”
那三剑调转锋刃,朝她面门攻过来:“蓬莱弟子在何处?”
有看不见的东西挡在了女童前面,女鬼“啊呦”一声,险被打得神形俱灭,化回一张满脸血痕的纸人,坠在女童腰间,讨好地摆来摆去。
女鬼如此一番动作,沈溯微终于看清女童腰间还有另外两根线,本应该悬着相似的纸人,此时却只有线。那纸人恐被派出去对付徐千屿,他便分两缕神识顺线去寻。
他方才手下容情,没有打死女鬼,女童便也没有阻拦他的神识,只是看着前方,喃喃道,“真有意思,你们两个,一个天谴之人,一个天缺之人。”
沈溯微忽而一剑逼近她:“何为天缺?”
“你为何只问天缺?”女童奇道,“难道你知道自己是天谴之人。”
沈溯微心中一刺,既有人看穿他的过去,旧事重提,周遭仿若暗下几分,如梦魇萦绕,他面无表情,剑尖向上抬了几寸,挪动到她双目前:“你这双眼睛,魔气萦绕。我既是修士,便当诛魔。反正我已是天谴之人,就算剜了,总也不会再加罪责。”
女童一慌,忽然仰头尖啸,如穿云箭,连那女鬼都捂住了耳朵:“你敢伤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会将你们蓬莱屠灭为我报仇!”
沈溯微想了一想,道:“听闻百年前有修士以妖入道,俘虏妖鬼无数,划西面地为妖域,自封‘妖域主人’,是你爹?”
妖域主人名叫孚绍,最初是符修,精通以后,能将妖魔封在纸人中,为座下伥鬼为他驱使。
他未曾成婚,将培育出来的妖鬼认作儿子、女儿,据说已有一百多个孩子。妖域偏远,原本也未成气候,只是近些年孚绍新得了一个“女儿”,叫做孚菱纱,生有一双能预知未来的眼睛。
根据孚菱纱所言,孚绍为排除障碍,杀伤了不少据说未来会攻打妖域的修士,如此便犯下众怒了。
她说针对他,也许是因为他日后也会参与攻打妖域,这倒很有可能。近年来妖域伥鬼作乱,四大仙门原也商讨派弟子讨伐妖域了。
只是孚菱纱恐怕很少离开妖域,还十分天真,只带着四只伥鬼,如何奈何得了金丹修士。
女童不吭声,沈溯微也不将剑移开。
她这天赋极耗灵气,今天预知魔王百年后所谓,又看到沈溯微十几年后所为,灵气已经耗尽,故而必须用聚灵阵支撑,但聚灵阵方才已被沈溯微所破,四处漏气,不能支撑她出手了。
眼前剑刃上的金光将她刺得流出血泪,女童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睛,道:“天缺,便是魂魄不全。常人只会丢魂,不影响七情六欲。此人丢魄,残缺不全,故叫天缺。你那师妹天缺,与你相关,与剑相关,与所有人相关。”
沈溯微心中微震:“与我相关?”
他忽而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些徐千屿同他的幻象,本以为那是心魔作祟,但徐千屿的确缺少一魄,难道那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他与徐千屿曾经师兄妹相称,他也曾入无情道,复又破道。
“再多的我也看不到了。”女童道,“你不想听听你的天谴吗?”
“不必。”沈溯微刚收了剑,天际传来嘶鸣,红光漫天,一只巨大的火鹮展翅飞来,威压迫近,云层都被染得火红。女童舒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原来方才她仰头尖啸,是在趁机向妖族求援。
沈溯微见此妖修为极高,暗道不好,凝神拔剑,便见那火鹮落在地上,倏忽化成了一身彩羽锦衣的芳华楼主柳易安,他打着哈欠道:“何人扰我休息啊?”
女童指着沈溯微道:“伯伯,他要杀我,快帮我杀他。”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无言。柳易安歪头,见此人面熟,像极了徐冰来座下那个三弟子:“……”
柳易安眼珠一转,化作火鹮朝着沈溯微扑过去。
二人相斗时,孚菱纱捻诀,趁机想修补聚灵阵,可不出半刻钟,柳易安自己回来了,翩然落地道:“他跑了,我没追上。”
孚菱纱大怒:“他不过是金丹后境,你已经半步化神,怎会追不上他?是你故意放走他!”
“没追上便是没追上,哪儿那么多话。”柳易安不悦道,“小丫头,我已经活一千岁,长幼有序,你深夜劳动我,不道一声谢也便算了,反对我横加斥责,孚绍真是将你教得没有礼貌。好了,你既然如此麻烦我,得送我点好东西赔罪吧?”
“这个皮影人有点意思。”柳易安目光落在她腰间纸人上,手指一勾,纸人便到了他手中,“我拿走了,回去改造一番,必能卖个好价钱。”
那女鬼揣在他布袋里,嘎吱探出半个身子:“主人,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