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无言以对,她想起那两兄妹:“师父,洛水的境变成这样,她人是不是没了。尹湘君还在外面么?我此举不会令他成神了吧?”
无真一笑:“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变成这样吗?”少年瞳色漆黑,竖一指在唇边,“你的幻梦蝶起效了。方才尹湘君入梦,挣扎了好一会。洛水迎接了他,他才安心睡了。”
徐千屿双目睁大,此举也是令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想到她放出的那只幻梦蝶真能成事。
此时,头顶渐渐地有了光明。
众人对梦境的连环嵌套已然熟悉,也很疲乏。徐千屿道:“还进去吗?”
无真:“难道我们有的选吗?”
沈溯微握紧了她的手:“看一看,或有转机。”
黯淡苍白的天地间,江水波翻浪涌。
熹光将通向天幕的玄冰之梯照亮。梯极高,没入云端,看不到尽头。就算是蓬莱最高的巨塔,也没有这样巍峨,晶莹的鬼斧神工。
“这就是天梯吗?”徐千屿不确定地问。
无真道:“没见过,应该。”
片刻后,玄冰天梯上浮现裂纹,无声地消散风中,五彩的光点像天穹落雨一般撒下。灵气雨中,一个极为闪亮之物随之坠入水中,发出扑通的声响。
徐千屿往江水中看。
水中缓缓地浮现出一个倒影。
此人装饰华丽奇特,着繁复的紫色衣裙,手挽披帛,上身却着金鳞般的甲胄,还有护心镜。一张凡人看来完美而瓷白的面孔,莫辨男女,一手托紫色凤蝶,一手持卷轴。
祂的脸色很不像人,神情漠然,如同水中沉着一座泥彩塑像,又似某种幻境中才可见的图腾。
徐千屿看了半晌,觉得祂长得与洛水兄妹差不多,既像尹湘君,又像尹洛水。
这画面只存在了片刻,祂闭上眼消散入水中。江水仍然翻涌。
徐千屿又确认一眼,水下仅剩一个发亮的光点。沈溯微道:“这个光点是精元,抑或称作‘元婴’。”
元婴,徐千屿知道,就是修士在灵池中练出的神识的本体。
天亮了,村落中传出人声、犬吠和炊烟。
一个年轻的村妇用衣摆擦着汗,来打水,一瓢就将精元舀了上去,精元在水中变作巴掌大小的蜷缩婴孩形状的影。徐千屿想阻拦,沈溯微按住她手。村妇热得口渴,全然没看见里面的精元,将第一陂瓢水喝进肚中。
她回了木屋,斗转星移。再出来时,这名村妇已经身怀六甲。不久,她生下孩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逗着,走到江边:“我的儿子,怎么这么俊呦,真乖,真乖。”
徐千屿只觉毛骨悚然:“她喝了祂的精元,神……投胎了是吧。”
话本中修建天梯的神女,都被画成美貌女仙的模样。但徐千屿方才看见了“神女”的真容,祂根本雌雄莫辨,所以也很难继续叫祂“神女”。
无真道:“只能说是‘转世’,祂现在是凡人,只是天资很好,比常人更容易飞升。”
那婴儿虽未睁眼,但肤色雪白,睫毛很长,神色安详。村妇给他拆开尿布时,隐约可见他尾骨之处闪亮,有环抱着的两个甲级灵根,水灵根与木灵根。
双灵根者,除非相克灵根,天赋异禀,只要入道,都能迅速升阶。
村妇抱着孩子到江边洗澡。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团黑气飘过来,刹那间天地一下子黑了。这东西有两人高,上半身还挂着人的皮囊,下半身长着盘绕的触须,发出嘶嘶的声响。村妇见到它的瞬间,吓得呆若木鸡,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它自腰身中间裂开一张大口,要吃人,村妇自以为命绝今日,只闭眼紧紧将孩子搂在怀中。
生死之间,一道剑光从远处掠过来,那是一道威压可怖的剑光,将黑雾打散在村妇的身上,她的衣裳都被烘烤得脆薄如纸,头发也向后掠去。
云团中隐约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这男人三十岁左右,布衣布冠,一双丹凤眼神色凛然,左手结印,右手执一把铁剑,看起来像是村中无门无派的散修,竟然将方圆内的魔物尽数逼散了。刚才这只魔物,便是从他剑下逃窜到这边来的。
魔气散去,远处传来村民们零星的欢呼,散修远远地看了这年轻的母亲一眼,收剑回村。
跪在河边的村妇发觉僵硬的臂膀中空空,惊惶叫嚷起来,方才那一剑令她受惊,把孩子掉进江水中了。
“儿子,我的儿子!”她忙用桶一捞,幸而将赤身的婴儿捞起来。
他瘦了一圈,面色苍白,浑身滚烫,村妇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正要归家。
水中又有气泡泛出,半晌,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挣扎,村妇拿飘一捞,不由惊呆了,瓢中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婴儿,一样的白皙瘦弱,还有呼吸。
不不不,说不一样不对,她怀里这个是男孩,捞出来的,是个女孩。
这是谁家的孩子呢?怎么命这样大,掉进水里也能活下来。村妇眨了眨眼,而且她长得和自己的儿子像极了,一不小心就会认错,这是多么奇怪。
这时,村妇望向女孩颈间的红绳,神色变了,她摸到菩萨吊坠的瞬间,如遭雷劈,这个石头菩萨是她戴给儿子的,不可能在水中同这个女婴互换。
这两个,都是她的孩子。她又看了看怀里变得出奇瘦弱的儿子,有些懵了。
别说她,就连徐千屿也看懵了。
一道剑光,将一个婴儿劈成了两个。
这事情太怪异。但村妇面对着哭泣的女婴,母性使她不能无动于衷,她解开襁褓,想将两个孩子都抱回去。
直到瓢中的女婴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纯黑可怖,没有眼白的瞳孔。
村妇大叫一声,吓得掉了瓢。
太多的刺激下,她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双手乱舞,又哭又笑地跑进屋内,两个孩子就这样被遗弃在岸边。他们慢慢地向彼此挪动,手执着手,胸贴胸地抱在了一起,才不再哭了,仿佛原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第173章 夙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