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觉得自己特别罪恶、特别恶毒。最重要的是,
我是因为怕她害我,我才把她、看到她走过来,我用刀把她……”
池一实在描述不出口。
她也不知道该把矛头指向谁,池莹无情、失格,但也只是冷漠,没有对她这样挥刀相向。更何况,在梦里,她才是那个凶残暴力的施害者。
“我真的有这么恨她……为什么要这样又出现……”
要解剖这样隐秘的心事对池一来说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力气。李宵听着她抽噎着说得吞吞吐吐,直到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哭得那么厉害,像是要把全身的水分都哭干。李宵不是没见过池一流泪,但那大多出自对别人敏感的共情。对自己经历的一切,她总表现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松弛。
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是因为池一还远远对他有所保留。她或许有一颗很柔软的内心,柔软到可以化解所有的审视,柔软到可以承接暴风骤雨。
他此刻无比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多地卸下她的负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池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哭得那么厉害。从小到大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准备学校和宿舍要用的一切,一个人仿照家长在不论成绩好或坏的试卷上签名,一个人不敢应门害怕是债主,一个人忐忑不安地放警察进门。
但是再孤独、再不安、再难过,总会等到大人回来的那一天。那或许是某一天她爸妈突然提出要带她出去过生日,或许是某一天她用了很多零花钱她妈却爽快地给了她更多,或许是某一天她再次考得吊车尾、专业技能也一窍不通、她爸却醉醺醺地认真给她规划未来,或许是某一天她恐惧于一团糟的生活翻来覆去睡不着可以跑去和妈妈躺在一起。不管那是不是出于真心,是不是早就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但毕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是可以被称为温暖与亲情的回忆。
直到有一天,给她最后安全感的妈妈也不见了。她感受到的所有放大了的温暖都坍缩为无数个微不足道的错觉。
她一直都是累赘吗?
记忆被翻了个面再次席卷而来。从小到大他们总是对她有意无意地喊穷,那些只言片语累积成盘错的根深深虬生在她心里,埋下愧疚和胆怯的种子;她过得越平顺,就越觉得他们是在掏空自己供养她,让她觉得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有罪的、让她不敢索取。
可是最终,那个男人欠下债务的金额是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在她出生的这些年里,她到底有没有被欢迎过呢?
也许对早就失去亲人的李宵说这些很残忍。毕竟她现在还应该感谢世界留下一个李宵可以给她依靠。
可是,李宵可以分享她的伤心和快乐、可以让她不用害怕黑夜雷声和敲门的陌生人、可以纵容她的一切、他做得远比人父人母更好——可是,他也不过是一个履历不过人生四分之一页纸的人。十八岁的她被迫成为大人,从今以后她终究只能自己负责自己。
她现在彻底跟李宵一样了。
“李宵。你怎么都没有眼泪的啊?”
“你也可以哭的……”
她一直背对着李宵,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有没有也流眼泪。他只是一直从背后紧紧环抱着她。
做彼此唯一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