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点不耐烦地开口,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懒散不羁,“你这是在暗示我,你要干掉世界上每一个剑修吗?”
沈如晚垂下手,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想起故人,一点感慨罢了。”她无波无澜地说,“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无所谓。”
她说完,转身就往山上走,章清昱连忙提着木桶吃力地跟上,沈如晚头也不回,微微抬手,灵力微动,章清昱便觉手里的木桶轻飘飘浮了起来,半点也没有方才的费劲了。
曲不询仍双手交握抱在脑后,动也不动一下地直直盯着远处浩浩汤汤的湖水,仿佛那千顷碧波里有什么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奇异魅力。
直到沈如晚重新踏上山道,将要远去,他忽然又开口。
“喂,”他大声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倒霉蛋,他叫什么名字啊?”
沈如晚微微偏头,脚步一顿。
她垂着眼睑,眼睫也微微颤动,沉默,但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问题一样,回过头,继续往山上去了。
曲不询面无表情地仰躺在山石上,刺眼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他脸上,投下杂乱莫测的阴影。
“沈姐姐,原来……曲大哥也是一位仙君啊?”章清昱跟在沈如晚后面,走了大半段,山顶就在眼前了,这才斟酌着用词开口,“我们原来都以为他只是身手很好。”
曲不询在东仪岛上的这段日子里,表现得一直都很好相处,没有半点异人甚至修仙者的高傲,包括把曲不询请来做客的章大少,也一直都以为前者只是一位武艺很好的游侠剑客。
“剑修就是这样,除了身手好,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沈如晚面无表情,“你们的判断也没错。”
章清昱哭笑不得,“沈姐姐你也用剑啊?”
这话不就把沈如晚自己也埋汰了?倒也没必要这么用力埋汰吧?
“我用剑,但我不是剑修。”沈如晚纠正,“我是法修,剑修从修行根本上就和我不同。我学法术,剑只是我的工具,术法才是根本。剑修讲究以命入剑,修成一颗锋锐无匹的剑心,方能所向披靡。”
寻常修士用剑,根本无法和剑修相提并论。
剑修是真正把所有修行都放在斗法和杀人之上的亡命之徒。
“那这么说来,剑修在仙人们中,应当是人人畏惧了?”章清昱问她。
那也不至于,修仙界还是有秩序和道德的,剑修也不会胡乱杀人,修仙界也不会容许出现这种情况。当年长孙寒突然堕魔,灭人满门,立马就被蓬山下令通缉,格杀勿论,再怎么天赋卓绝、实力强劲,最终也要伏诛。
“如果单凭实力就能随意杀人,那大家都去做剑修了,谁还费那么大功夫炼丹炼器,抢一抢不就得了?”沈如晚慢慢地说,“很多修士并不擅长斗法,实力也并不强劲,但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修仙界才能安稳地绵延下去。”
那些能创造而非只会毁灭和剥夺的人,才是修仙界真正的基石。
这是沈如晚用了很多年,走了很多弯路,才慢慢领悟的道理。
所以剑修虽强,在修仙界的地位也就普普通通,如沈如晚这种精通木行道法、极其擅长培育灵植的修士,才是真正到哪都吃得开。
她虽然对剑情有所钟,但对自己的看家本事也是真心热爱。
章清昱听得半懂不懂,又有些疑惑,先前沈如晚说她不是剑修,比不上真正的剑修那么强大,但之前她又对曲不询说过,她最崇拜的剑修也死在她的剑下。
这难道是意味着……沈如晚的实力已经到了能无视剑修和普通修士用剑的鸿沟,强行碾压的程度?
“我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沈如晚仿佛能洞察章清昱的心思,神情很淡,莫名有种几乎不会在她脸上浮现的疲倦,慢慢地说着,“我当年……也算胜之不武。”
她微微阖眸,鼻息间仿佛又从记忆里偷来那抹不去的血腥气。
此去经年,长孙师兄竟也已经死了十年了。
想到这里,最终又是幽幽一叹。
她不由又抬手,看纤细白皙的掌心横断的掌纹,在心里轻轻问自己:你还握得住剑吗?
问题既出,便知往日执念从未消解,魔障重生。
从前离开蓬山时,她曾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回修仙界,此后十年从未怀疑。
可当她站在这里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沈如晚莫名有种预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回去的,为她所有尘封的疑问开释。
沈如晚凝视着自己的掌纹,神色漠然,默默地想,握得住要握,握不住,也要握。
登上山顶,远天邬仙湖水天一色跃然眼前,视野开阔,让人心旷神怡,章清昱匆匆拎着木桶去给忙着修龙王庙的岛民们分绿豆汤。
说来也实在是奇怪,在章清昱手里轻飘飘的木桶,被岛民们一接过去,立马就重得向下猛然一沉,接桶的岛民看章清昱拎着轻轻松松,以为不重,险些没反应过来,差一点就要把木桶从手里摔出去。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沉的桶,你怎么就拿得这么轻松?”岛民惊魂未定,看着章清昱脸不红气不喘的轻松模样直嘀咕,“难道我力气没你大?”
章清昱余光望向正远眺湖光水色的沈如晚,抿唇,礼貌一笑,没接话。
她一向拘谨客气,就算不搭腔也很正常,岛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抱怨两句就提着木桶和同伴们凑在一起,桶里配了一把大勺,一人一口,轮流喝得干干净净。
“现在龙王庙还只有个雏形,按照鸦道长的估算,谷雨前是肯定不能完工了。”章清昱走到沈如晚身边,有点遗憾地说,“沈姐姐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要是能看看完工后的样子就好了。”
沈如晚也不凑近,只是远远地打量目前龙王庙的雏形。
寺庙往往大同小异,并不离奇,就连修建者们的心愿也万变不离其宗。
眼前的龙王庙,除了刚刚架起的轮廓外,几乎没有一点值得人多看一眼的地方,压根看不出就是这座庙让整个东仪岛风水都为之改变,差点连多年祭祀时用的朱颜花都不能如时盛开。
“你们岛上请来的这位鸦道长,还挺有精神的。”沈如晚意味莫名地感慨。
真是会来事,太能瞎折腾了。
章清昱没懂她话里隐藏的含义,闻言只是腼腆地笑了一下,“大兄很是推崇鸦道长的本事,一直说鸦道长是真正有大见识、大神通的奇人,距离升仙得道也不过差点机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