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出去一天、一个时辰、一个呼吸,也不算徒劳无功。
有人出去的时候给了陈缘深一巴掌——真的很奇怪,在这些人得知他们能出去之前,对他其实是很温和的。可偏偏是在他要救他们出去的时候,厌恨重新出现了。
是他应得的。
那些信任、依赖,才是不属于他、被他无疑窃取的东西。
陈缘深托着镜匣站在那里。
他半边脸有点发肿,可他也不是很在乎。
他只是很认真地望着掌心。
那是一个崭新的镜匣。
新得仿佛刚刚被锻造出来还不超过半个月。
一阵剧烈的痛楚忽然从他心口迸发,一瞬间便夺走他所有的力气,陈缘深构不成一点挣扎地摔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满地打滚,镜匣从他手里掉落,“啪”地摔得粉碎。
为什么蓬山十八阁,剑阁永远是第一阁?
这浩浩神州有那么多修士,又凭什么让剑修称最强?
从前翁拂和卢玄晟心里没有答案,可当沉冷的剑锋势沉如岳,剑开云生,这答案好像忽然便浮出了水面。
“你也是蓬山弟子吧?”卢玄晟沉着脸问,“这蓬山剑法的痕迹是抹不掉的,可我从未听说过蓬山有你这样一个剑修。”
卢玄晟十几岁便在神州挑战各路强者,常常是傲气狂放,谁也不放在眼里,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会遇到这样一个剑修,即使他和手持上代山鬼元灵的翁拂联手,竟也不落下风。
这……就算是蓬山掌教亲至,也未必能做到吧?
虽然卢玄晟一向极度敬重宁听澜,可也清楚宁听澜这些年忙于蓬山事务,再加上年纪也渐向迟暮,实力并未有多少精进。
话又说回来,即使宁听澜多年毫无存进,也是神州当之无愧的绝代高手。
否则,卢玄晟这样的脾气,又怎么会尊崇他?
“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卢玄晟在交手间隙打量着曲不询,这是个剑眉星目、容貌英挺的青年,却没有那种年轻人的跳脱和轻浮,眼神沉凝,颇有种沉冷厚重之感,卢玄晟见过的人太多,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对手一定经验极度丰富,绝非等闲。
卢玄晟试探起对方的跟脚,“蓬山近些年的新晋弟子我也了解过,从来没听说过你,但看你的实力,只怕现在蓬山最有名的几个剑修弟子连给你做徒弟都不配——非要说起来,只怕连当初声名大噪的前任首徒长孙寒也比不上你吧?”
“怪了。”卢玄晟说,“有你这样的弟子在,蓬山剑阁究竟是怎么舍得让那个长孙寒专美于前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朝翁拂看去,朝这个他平日里看不上的搭档使了个眼色。
原先还打算收敛一些,可眼看着这瓮中鳖竟是尾金鲤,一遇风云便化龙,再顾忌下去,只怕事情反倒要糟。
翁拂手里也托着一方镜匣,那里封存着上代山鬼的元灵,供他驱使,令这个尚未结丹的修士在这座擎天峰峦中有了更胜丹成修士的强大力量。
他望见卢玄晟的眼神,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和卢玄晟、白飞昙都不一样,他是这座山庄里唯一真正受到信任的人,也是最最看重这些七夜白的人。
之前翁拂拿着这镜匣,出手时纵是点到为止,他们本来对灵女峰的改动便已经够大的了,再任意取用力量斗法,只怕稍有不慎便会让灵女峰动摇甚至崩塌。
灵女峰崩塌会影响到整个北地,翁拂半点也不在乎,可他在乎这灵女峰中藏着的药人,那都是一朵朵七夜白,数不清的金钱,救之不及,那便全都打水漂了。
可卢玄晟的考量也没错,对手的实力远超预计,只能顺势而为,到了这一步,哪怕葬送这一批药人,也不能让眼前这人活着离开。
翁拂想到这里,微不可察地颔首。
他疯狂催动灵气,御使着手中微显陈旧的镜匣。
群峰轰鸣,峰峦遥响。
如同是数千里山川一齐发出怒吼,声震寰宇。
这狭窄的甬道本就因为方才的斗法而千疮百孔,此刻在这剧烈的震颤中,竟然直接崩塌了。
曲不询的神色终于变了。
他皱起眉,眼神冰冷,“穷极钟神山之力,动摇灵女峰,会致使山峦崩摧,北天之极一旦崩塌,整个北地都将生灵涂炭,你们不在乎几个药人的性命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整个北地的人命也不放在心里了吗?”
“千家万户,当真就没有一处和你们有关吗?”
翁拂托着那陈旧的镜匣,无形的浩荡灵气在他周身盘旋,如同水龙环伺,将他衬托如这一方天极的唯一神祇。
“那也是他们的命!”他在狂风呼啸里大笑起来,“剑修啊剑修,都说论杀伐你们剑修天下第一,为什么?我偏不认——再强的剑修,又怎么比得上这一座擎天之峰?”
山峦崩摧。
辨不清的尖叫声和惊慌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融汇在山峦崩毁的巨响中,几乎听不真切,就像是鲜活的生命在浩荡的山峦中也微小到难以估量,全都被淹没。
曲不询神色也沉冷了下去。
“真是丧心病狂。”他语气冰冷。
他握着那把锋芒凌锐的重剑,在崩塌的山石和纷乱的嘈杂里慢慢地说,“可惜了,我徒弟不在这儿,否则我还能顺便教教徒弟。”
剑光从无形处绽然而生,浑然天成,雄浑冷锐,在这一座地崩山摧的峰峦面前竟毫不落下风,巍巍然,竟让人产生出一种幻觉,仿佛那剑光也如一座威不可撼的峰岳山峦,比真正的峰峦更无可动摇,让人无端生出不可望其项背之感。
岁月山海动不得它,宵小邪妄动不了它,天地瀚瀚,它也亘古不灭。
“你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曲不询漠然道,“剑修的剑能斩人斩妖,当然也能斩天地鬼神。”
剑光所到,摇山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