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修士若有人能是太上葳蕤的对手,便不会节节败退。如今除了退避镜明宗内的数千修士外,东域各大势力已然尽数归顺妖尊。
“太上葳蕤,你以为容家主会受你威胁吗?!如他这般深明大义之人,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葬送无数同道性命!”中年男人上前一步,义正辞严道。
他这番话一出口,却是将容玦高高架了起来。
容玦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将话说得冠冕堂皇的中年男人,终究没说什么。他的目光移向湖上,双眸深沉,叫人难窥其中情绪。
所谓的名门正道中,却多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太上葳蕤勾了勾唇角,嘴边扬起一个不见什么温度的微笑。
“本尊要入镜明宗,何须这等手段。”她的声音落在风雪中,让人觉出相同的冰冷,“今日本尊来此,是念在旧日情谊,为容家主送一份厚礼。”
妖尊竟然与容氏家主相识?!
听了这句话,镜明宗内的人族修士俱是一惊,目光不由在容玦与太上葳蕤之间逡巡,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容家主怎么会和妖尊相识?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不过太上葳蕤却无意为他们解惑,在一片冰冷的安静中,她再次开口:“听闻凡人若是国破,常有殉国一说。”
“如今镜明宗倾覆,总该也有几人宁死不屈,才好全了苍栖州第一宗门的气节才是。”太上葳蕤抬眸,眼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过今日故地重游,本尊也不好立时大开杀戒,便请容家主在这两人中,择一人为镜明宗殉葬吧。”
话音落下,容玦僵立在原地,脑中有一瞬空白。
他身旁众人面色难掩复杂,原来容家主与妖尊之间,竟是有旧仇。
见他久久不语,太上葳蕤笑了一声:“容家主若是选不出,不如本尊就将这两人都赏给黑蛟做血食可好?”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围数条恶蛟俱都兴奋起来,讨好地向她摆动尾巴。这些黑蛟分明都有化神修为,但在太上葳蕤面前,却是十分驯服。
漫天风雪呼啸卷落,雪下得愈发急了,凛冽寒意顺着呼吸落入肺腑,让人彻骨生寒。
远处苍青色的山巅覆了皑皑白雪,雪光好像映明了南边晦暗不明的天色。
容玦看向被困在石柱上的两名女修,目光相对之时,心下也只余一片冰寒。
良久,他将目光移向太上葳蕤,碎雪落在她眉睫,那双眼中不见丝毫温度。
平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容氏家主此时神情黯淡,他哑声道:“妖尊若有怒,玦愿一力承担,不必牵连他人。”
太上葳蕤听着这句话,嗤笑一声:“本尊却是不知,容家主原来这般有担当。”
她坐直身,目光终于落在了容玦身上。
“既是如此,便请容家主自废修为,镣铐加身,跪行出城请罪——”太上葳蕤脸上褪去笑意,显出彻骨冰寒,“如此,本尊或可饶她二人性命。”
不等容玦做出反应,他身旁的青年已然急道:“容家主,不可啊!”
容玦乃是如今镜明宗内修为最高之人,众人因此以他为首,若是容玦自废修为,他们便更没有可能抵挡住妖族大军。
“容家主,这分明是太上葳蕤的诡计,你万万不能落入她的陷阱!”
“不错,容兄如今当以大局为重,休要莽撞!”
一众人族修士围住容玦,七嘴八舌地劝道,一时倒是比容玦自己还更紧张他的安危。
城楼上混乱嘈杂,太上葳蕤的神思却有些游离,她抬起头,听见了落雪之声。
修真界强者为尊,这原是他们教给自己的道理。
只是他们应当没有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也会沦为弱者。
冰雪凛冽的气息落入肺腑,就在这一刻,眼前画面忽地破碎开,化为无穷无尽的黑暗。
大雨瓢泼而下,少女跪在殿外,重衣湿透。染血的衣袖在雨水冲刷下渐渐褪去痕迹,她垂着头,双目紧闭。
天地之间好像只余一片伶仃雨声,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身形微微动了动。
太上葳蕤抬起头,大雨中,那双眼冰冷而锋锐。她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了前方日月殿三个字上。
抬起右手,素白皓腕纤细得好似一折就断,经脉中的灵力近乎枯竭。
这具身体,只有炼气七重的修为。
前一刻,她尚且身在妖族宫阙之中,不过闭目小憩片刻,再睁开眼,便是如今情境。
日月殿……
镜明宗掌教所居,便称日月殿。
不过在妖尊踏平东域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镜明宗了。
即便是妖族大军兵临镜明宗那一日,太上葳蕤也未再入镜花岛内,而现在,她竟然跪在镜花岛中心的日月殿前。
昔年过往早已拂袖在记忆深处,那眼前一切,可是一场幻境?
脚步声响在雨中,太上葳蕤上方的一寸天地忽然被隔绝了风雨。少女撑着伞停在她身边,水红色的裙角被雨水洇出暗色痕迹。
“大师姐,此番小师妹受伤本就不该怪你,你实在不必这般……”少女轻声开口道,余光注意到太上葳蕤衣袖上残留的血迹,她微微一怔。
大师姐也受伤了?少女失神地想,所有人都在担心躺在日月殿中的泠竹,却没有人发现大师姐原来也受了伤。就连她自己,听了消息立刻赶来日月殿,也全是因为担心重伤的师妹泠竹。
“大师姐,你身上也有伤,还是先回去吧。”少女抿了抿唇,再次劝道。
太上葳蕤抬头看着她,数百年时光在这一刻回溯,眼前少女与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