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这番情状,天水阁上下一片寂然。
昔日高高在上的天水阁阁主,渡劫后期的大能,如今已然跌落神坛,沦为废人。
从桑南淮手下捡回一条命的天水阁修士,心情大约是最复杂的。哪怕桑南淮想要他们的命,但多年的敬畏早已形成习惯,此时也难以升起怨怼,只剩一片惶然。
阁主若是陨落,天水阁当如何,他们又当何去何从?
感受到周围厌憎的目光,天水阁众多弟子只觉浑身一寒。
曾经生存在天水阁阴影下的众多苍栖州修士自然不会对桑南淮的惨状生出同情,比起天水阁曾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亲眼看着桑南淮为太上葳蕤所败,修为尽失,很难不让人觉出几分惘然之感,天水阁,就这样倾覆了么?
妖尊……
无数灼热视线越过虚空落在太上葳蕤身上,面对这样强大的实力,大约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容。
“将妖丹还给我……”桑南淮嘶吼着,身上笼罩着垂暮的死气,如果不是他与脚下封地结下上古仙庭咒契,早在妖丹离体的那一刻,他就会因为反噬当场湮灭。
但失了灵力的躯壳连接着咒契,每一寸血肉与骨骼都承受着无尽痛苦,像是要因为重压化为齑粉。
只要能拿回妖丹,他就还有登仙的可能,他不想死——
桑南淮将目光投向太上葳蕤:“妖尊,只要你将妖丹还给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呼吸沉重,口中继续道:“你我并无生死大仇,你何必赶尽杀绝!你大可以在我体内刻下奴契,再将妖丹还我,往后,便有渡劫后期的修士供你随意驱使!”
听到这句话,许多修士都忍不住呼吸一滞,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心动。可惜其中并不包括太上葳蕤。
她垂眸看着桑南淮,语气中不见丝毫起伏:“本尊受人所托,要你的命。”
桑南淮目眦尽裂,眼神怨毒。
太上葳蕤拂手,江水翻涌,以不可挡之势破开了天上阙下方水牢。
被困在其中,遍体鳞伤的妖族顺着江水浮出,在天光下瑟缩成一团。
水牢深处,下半身是蛇尾的女子骤然睁开双眼。
铁链拖拽的声音响起,翻卷的水波中,半人半蛇的妖物腾身而起,沉重的锁链穿过蛇尾将其禁锢,此时正在阵法牵引下,要将她拖回水牢。
桑南淮脸上突然现出了莫名的恐惧,好像他最深的秘密,忽然被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天光之下。
太上葳蕤出手,镌刻了禁灵符文的锁链断开,幽紫色的蛇尾黯淡无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在了她身旁。
容貌昳丽的女子抬头看着太上葳蕤,一双竖瞳透着彻骨冰寒。
太上葳蕤并未在意她隐含敌意的目光,微微拂手,那枚自桑南淮体内取出的妖丹便缓缓飞向了女子。
“物归原主。”太上葳蕤语气淡淡。
前世,她曾借自己一枚妖丹,如今,她亦还她一枚。
“不——”桑南淮嘶声叫道,他趴伏在地上,话中难掩恐惧。
女子接住妖丹,缓缓启唇,或许是因为太多年不曾开口说话,声音凝滞迟缓:“你为何要帮我。”
“本尊,欠羽蛇一族一个人情。”
女子蓦地大笑起来,笑声苍凉悲恸,回荡在风中,像是一曲哀歌。
羽蛇一脉,早已灭族。
她撑起身体,摆动着蛇尾来到桑南淮面前,森然开口:“没想到,我还有活着见到你的一日。”
桑南淮像是有意逃避一般躲开她的目光,身体颤抖着,苍老的面容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
女子伸手,灵力在掌心凝结成一柄长刺,她脸上扬起冰冷笑意。
桑南淮瑟缩着,惶然地看向她:“我知道错了,阿娘,我错了……”
阿娘——
枯槁如垂暮老者的桑南淮,竟然唤他面前面容姣好的女子作阿娘,任谁见到这一幕,都不由生出错乱之感。
羽蛇一族生自上古,在洪荒破碎之时,未如诸多凶兽一般族灭,侥幸保留下血脉传承。族中代代相传,凡羽蛇血脉,不可与外族通婚。
千年前,郦姬继任羽蛇一族族长之位,不久,有人族意外闯入羽蛇族领地,为其所救。
郦姬与人族暗生情愫,为此不惜背叛族规,同他诞下一子。
她心中清楚,此时若是被族人发觉,父子二人必定都难逃一死,于是哪怕万般不舍,还是选择将他们送离。
数年后,青年寻来羽蛇族地,为郦姬带来他父亲的死讯。
他就是桑南淮。
桑南淮的父亲是天水阁弟子,他修为资质并不算出众,唯独性情温和,让人忍不住亲近。
在他意外陨落于秘境之后,失去父亲庇护,桑南淮在天水阁的境况顿时糟了许多。
根据父亲生前留下的只言片语,桑南淮找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生母。
对于他,郦姬心怀愧疚,自是尽力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