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父亲他……”男子的话刚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了。
陆长亭微微挑眉, 看向了门外,“安老爷。”站在那里的可不正是安父么?安父拢着手,面上看不出喜怒,听见陆长亭开口之后,安父方才出声道:“长亭,这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朱樉。
竟是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大儿子。
而男子摸了摸鼻头,什么话也没说,倒像是早就习惯了这般被忽略一样。
“安老爷,他是我的兄长。”陆长亭从善如流地应道。
安父面上这才浮现了笑意,道:“陆公子好。”
朱樉面色有些怪异,这是直接默认为他也姓陆了?朱樉压下眼底的异色,倒是并未反驳。朱樉只冷淡地应了一声,连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安父。让朱樉低下高贵的头颅可不容易。不是谁都能得他温言细语的。
有些人高傲起来会惹人厌烦,而还有些人高傲起来,却只会令人觉得气质天成,本该如此。
安父暗暗打量了一眼朱樉,心底不由得一凝。安父不是个蠢笨的人,他自然能瞧出朱樉身上的不同,一番权衡过后,安父装作了什么也没发现,笑道:“这几日劳烦陆公子了。”
男子再一旁听得颇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爹,你真让他们来陪伴安喜?”
“松友,不得再出言冒犯客人。”安父面色一肃,冷声道。
原来安喜的大哥叫安松友,和安喜的名字实在是南辕北辙。
安松友闭了嘴,面上连半点不满的情绪都不敢冒出来,可见安父在家中的威严。
安喜帮腔道:“是啊是啊。”
安松友捏了一把安喜的脸,口中却是不敢抱怨。
安父的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桌子,他惊讶道:“这是……这是在教安喜认字?”这是安父着实没能想到的,顿时喜色溢于言表。
安松友忍不住插了句嘴,“瞎装什么?谁都知晓我这弟弟连话都说不全,还认字……”
安父皱眉,回头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若是再不闭嘴,今日便跪到祠堂去。”
安松友这才连忙闭上了嘴。
陆长亭嘴角勾了勾,倒是颇有两分自豪,道:“安喜如今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安喜,背给他们听一听……”能不自豪么?安喜能倒背如流,也算得上是他和朱樉的功绩。
安喜紧张地对上陆长亭的目光,恹恹地叫道:“长亭……”
陆长亭知道,要让一个长期生活在质疑、同情目光之下的人,迅速树立起自信,那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与安喜打交道这么久,安喜对他已经形成了本能的依赖,只要陆长亭出言,安喜就定然会遵从。
陆长亭微笑道:“安喜,你今天很厉害。”
安喜脸红地笑了笑,声音细若蚊呐,“嗯。”
倒背如流?简直是在顽笑!安松友皱起了眉,道:“还是不要为难了……”谁知他话音刚落,安喜便张嘴道:“谓、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孤陋、孤陋寡闻,愚蒙等诮,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初时因为这么多人看着,安喜还有些紧张,到了后面,竟是背得越来越流畅了。
安松友都微微张大了嘴,有些不可置信,良久之后,安松友才道:“不对,这不是千字文……”
朱樉玩味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再仔细听一听。”
安松友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不耐,再度仔细听了起来,而这一听,安松友是真的惊了,“……他、他倒着在背?”
陆长亭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了,安喜能倒背如流,你偏不信。”陆长亭故意加重了“倒背如流”四个字。这可是实实在在,货真价实的倒背如流啊。
安松友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未能说出来,只是将安喜抱得更紧了些。
陆长亭知道他此时下不来台,也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而安父神色恍惚了好一阵,方才回过神来,“……安喜……安喜,我怎么也没成想到,原来安喜也能有这样一日!”安父越说神色越是激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开来,最后他忍不住转身将安喜接到了怀中,好好地揉搓了一番安喜的脸颊,甚至还喜难自禁地亲了亲安喜胖嘟嘟的脸颊,“我安喜能有这一日!我日后死了也算安心了!”
安喜瞪圆了眼,“不死不死。”
安松友在一旁脸色变幻,许久才道:“爹说得不错,安喜能有今日这般聪颖,日后倒也不必再为他忧心许多了。”
安父此时才看向了陆长亭和朱樉二人,他眼底激动的光到此时都还未消退,“多谢!实在多谢二位!若无长亭和陆公子,我这小儿子还不知是什么模样呢!”
朱樉闭紧了唇没说话,他实在懒得屈尊来搭理安父。于是陆长亭便做主开口了,“不过小事,不足一提。”
“不不不……”安父激动得难以平静下来,他忙叫来了下人,“来人,去,去准备钱。”说罢,不等陆长亭开口,安父便又道:“此次长亭万不可拒绝了,这有钱还请不到老师呢,能得陆公子这样的老师,实乃安喜之幸也!”
朱樉笑而不语。
陆长亭也只是淡淡一笑。
能得秦王为师,那确实是安喜之幸,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不过安父倒是误会了,这次他可真没打算推拒掉这份酬劳。让朱樉教导安喜,一方面是让安喜明是非、知荣辱,一方面的确是以此促动安父给予酬劳。陆长亭平时陪一陪安喜,在他看来,的确不值得收钱,而朱樉亲自教导读书那便不一样了。
下人很快就呈来了钱。
朱樉瞥了一眼,不由得惊异地看了看陆长亭。显然是这时才反应过来,陆长亭竟然这样不动声色的就将钱搞到手了。
安父比那日的主人家还要大方得多,他备了通宝银锭,备了铜板还有宝钞。
“请长亭和陆公子收下。”
陆长亭点了点头,淡淡道:“安老爷客气。”说着他伸手接过了钱袋,顺手交给了朱樉,朱樉两眼发亮,捧着钱袋竟是有些爱不释手。这可与他平日拿到手的钱大不相同的,这一笔钱,是他靠为人师换来的,滋味自然不一样。
安父伸手拍了拍陆长亭的肩,道:“长亭也不必客气,日后唤我‘安叔’便是。”单这一句话,陆长亭就能看出来,安父对安喜究竟有多疼爱。相比之下,安松友就显得不大受看重了。不过依安松友的性子,不受看重倒也正常。
陆长亭朝安松友又看了一眼,谁知这家伙的脸上,倒是半点嫉妒之心也没有。陆长亭心中微微讶异,他这是看走眼了?莫非这安松友也只是蠢笨了些,没规矩了些,实际并没有什么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