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过鬼才的,听说过奇才的,但绝没听说过什么瑰丽之才。这是夸他长得好看?
朱棣不着痕迹地伸手将陆长亭往后拽了拽,低声与道衍交谈了起来。对于朱棣这种护犊子的行为,陆长亭觉得很是受用,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只是他的目光又不小心和道衍对上了,而这次道衍还在冲他笑。陆长亭:……
这奇人的心思都是这般难捉摸的吗?
……
他们一行人在路上行了足足一个时辰,然后便抵达了边境,火光冲天而起,哪怕是在马车里,陆长亭也能隐隐瞥见外面的火光,他的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了沉,他现在有轻微的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前面有人先去和人接洽了,只是那人才刚走出去两步,便立即回转身来,口中怒吼道:“人已经打进来了!城被占领大半,难以接应!”
朱棣打开马车门,跳了下去,程二立即递上了武器,那是一把大刀,刀身弯曲锋利,看上去估计可以轻松收割敌人的人头。陆长亭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而后程二也给他递了一把刀,自然是不如朱棣的,但是他这样的新手来用,倒是趁手了。幸好这段时间在营地里,他接受了冷兵器的训练,不然此时怕是要手忙脚乱了。
正想着呢,陆长亭忽然就听一阵吼声近了,一群人乌泱泱地跑了过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陆长亭认了出来,他们是蒙古兵。
而后朱棣一行人,毫不犹豫地拔出兵器,迎战上去,陆长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道衍,道衍倒是稳坐如山,似乎并不担忧自身的安危,见陆长亭转身来看,道衍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道:“小公子去吧,我不会受到威胁的。”
陆长亭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汗渐渐渗了出来,他点点头,回转身去,只是就这么一个说话的功夫,朱棣和程二的身影都已经不见了,陆长亭的心底紧了紧,但他还是尽量想象成,朱棣就在一旁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会令他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陆长亭拉了拉身上临时换上的甲胄,其实不太合身,但士兵们身上的甲胄,又有几个是完全合身的呢?这时候倒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了,陆长亭直直地冲了上去。
蒙古兵凶恶的面孔映入了他的眼帘,同时映入的还有旁边的明人的尸体。
朱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活了几十年,血海尸山中来去!
陆长亭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他此时进入了一种很奇异的状态中。陆长亭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劈、砍、划、捅……他也很惊讶为什么自己第一次上阵杀人就这样能下得了手,但当他的目光捕捉到地上的尸体之后,陆长亭就越来越能下得了手了,这时候只有活下来才是最好的。或许对于朱棣来说,赢才能活下来。他更不容易。
陆长亭心底有个地方仿佛遭遇了重击。
曾经书上那些组成历史的字句,这一刻显得是那样的单薄,他们不足以描绘其一。
只有当劈砍下去,虎口都被生生震裂开,脑子里紧紧围绕着死亡和恐惧,时刻驱使着压迫着他,不敢有丝毫停歇的时候,陆长亭才知道,啊,原来真正的战争是这样的。不是马革裹尸就能概括的。
它很耗力气,很容易让人陷入绝境……
陆长亭眼前蒙上了一层血雾,或许是血溅起来,也或许是他的血,但不管是谁的血,此时陆长亭连动手去擦都不敢,他只能不知疲倦地动作着,什么潇洒利落都跟他沾不上边儿,杀人的时候更是半点也不威风。
耳边响起了谁的呼喝声。
紧接着,蒙古兵开始撤退了,他们疯狂地四下逃窜着,像是怕极了燕王府的秦兵们,血哗啦啦流了一地,陆长亭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差点就要条件反射地追上去了,一双白净的手却从后面抓住了他,“小心,别往前去了。”
是道衍的声音,一下子就将陆长亭从杀戮中解救了出来。
陆长亭喘了口气,眼前晃荡的视线渐渐平稳了,他抬手想要去擦眼前的血污,而道衍却递上了一块帕子,陆长亭抓过来胡乱擦了两下,被血染过的这张脸,却是变得更为昳丽明艳了。
连站在他身旁的道衍,都不由得一怔。
陆长亭渐渐平复住了心跳,他转头问道衍:“你怎么下来了?”
道衍淡淡道:“因为结束了啊。”
结束了吗?
陆长亭很不讲究地揉了揉眼,这时候他隐约听见耳边的道衍似乎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
待到揉了眼睛,视线清明之后,陆长亭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燕王府的秦兵们开始重新点起城墙上的火把,他们四处奔走清点死亡的明人,并且给没死的蒙古兵补刀。满地都显示出一股萧条的氛围来。这时候还有人来报,说城外燃起了大火,朱棣便派了程二去救火。待到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朱棣方才大步走到了陆长亭的身边,他见陆长亭有些微微的恍惚,还以为陆长亭还是被吓住了。
朱棣抬手擦了擦陆长亭脸上的血污,然后摘下头盔戴到了陆长亭的头上,他轻笑一声,“怎么将头盔都搞丢了?”
方才那个凶悍的人和此时的朱棣似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陆长亭不自觉地舔了舔唇,低声道:“好像……”
道衍在后面补充道:“落在马车里了。”
陆长亭:“哦。”
朱棣从陆长亭被血染得越发殷红的唇上挪开视线,笑骂道:“怎的这样粗心?”他隔着头盔敲了敲陆长亭的头,然后揽着他便往马车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单身狗道衍说:mdzz!
第052章
有时候打仗就是一场拉锯战, 蒙古兵们撤退,并不代表他们就此放弃了和明军的纠缠, 朱棣显然已经很了解这一点了, 他们干脆驻扎了城门口。这个城门看上去颇有些老旧,陆长亭毫不怀疑一旦他们离开,这处便会再次被攻陷。
待到城外的大火熄灭, 城中的尸首收拾干净,陆长亭一行人住进了后面矮小的排房里。只是站在外面粗粗一瞧,陆长亭差不多都能猜到,里面该是何等糟糕的环境。
朱棣和道衍还在马车之中说话,陆长亭不想掺合进去, 便独自站在了排房外,偶尔给旁边的士兵搭把手。
过了会儿功夫, 朱棣才和道衍一同下了马车。
朱棣看了看陆长亭的背影, 转头让程二去取了披风,而后才走上前去:“将盔甲脱了。”
陆长亭呆了呆,回过头来见到朱棣手上的披风,陆长亭会意, 这才脱去了盔甲,朱棣手中的披风紧接着便裹了上来, 寒意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道衍在一旁瞧着, 笑而不语,陆长亭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跟前的房子里走出两个燕王府的亲兵,那两人见燕王就站在门外, 当即一愣,忙道:“王爷请。”
朱棣拉住了陆长亭,转身对道衍道:“道衍也一同进去吧。”
道衍点了点头,跟在了陆长亭的身后,陆长亭顿时觉得有些怪怪的,待走进门了以后,陆长亭才骤然发觉究竟是哪里奇怪了。现在的朱棣对道衍,似乎并不重视!这令陆长亭本能地感觉到怪异。
陆长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道衍注意到他的目光,倒是还回了陆长亭一个笑容,全然不像是厌恶陆长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