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先生问我有没有关于自杀动机的线索,我答不上来,并非是因为脑中一片混乱,而是因为不了解萌绘,无法回答。
“想到这里,我终于发现,我不是因为这次事件失去家庭的。早在很久之前,家人们就已经去了一个我无法到达的地方。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事件发生后,我无数次泪流满面,但或许,我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以后我该怎么办?妻子和女儿死了,儿子昏迷不醒。已经毫无办法了吗?
“思来想去,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要找回我的家人。我已经无法再和她们一起生活了,但我还能找回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每一天啊。
“我想去了解由佳子、萌绘和谦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最宝贵的家人们,他们走过了怎样一条人生路?
“关于萌绘自杀的原因,警方进行了大量调查。尤其对学校相关人员,进行了多次询问。因为在中学生自杀事件中,首先要怀疑的,是学生在学校有没有受到过欺凌。但调查无法确认有欺凌现象存在。警方还调查了萌绘的手机,依然没有发现和自杀有关的线索。
“‘或许她有着难以启齿的烦恼。’
“负责此事的警官在交还萌绘的遗物时,对我这样说。从他的语气中,我听出来,他们打算结束对自杀动机的调查。他们是很忙的。对这种嫌犯死亡,不予起诉的事件,是不想花太多时间的吧。
“但对我而言,这只是个开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萌绘自杀的原因,还想去了解由佳子和谦人。
“我去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我照着地址簿一个个地打电话,一找到和由佳子关系亲密的朋友,就登门拜访。为了询问萌绘的事情,我还去了萌绘的学校,在校门外等着舞蹈部练习结束。我在谦人所属的足球俱乐部来回打听谁和他最要好,找到了一个名叫川上的守门员。当然,我也询问了川上君。
“我一定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吧。毕竟,一旦被我逮住,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的。有时候,我甚至会与他们一直聊上差不多两个小时。不过,没有任何人流露过嫌弃的神色。
“‘请和我聊聊我妻子吧。’
“‘能不能跟我说说萌绘的事呢?’
“‘我想请你告诉我,谦人是怎么样一个家伙。’
“听了我的请求,每个人都爽快地答应下来,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对我讲了许多许多事情。之所以这么顺利,一开始,我觉得他们是同情我,是可怜一个在不幸事件中失去亲人的中年男人。但有一次,萌绘的同学在和我聊起萌绘的时候忽然哭了起来,当她开始吐露自己失去朋友的悲哀的时候,我发觉我是大错特错了。
“他们不是在帮我,不是听了我的话才愿意帮忙。只因为他们心里还记着由佳子、萌绘和谦人,想去谈论他们。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祭奠吧。
“我的心逐渐温暖了起来。
“他们是被爱着的。我的家人们,被大家所热爱着,珍爱着。虽然他们算不上优秀,没有特殊的才能,没有过人的智慧,但周围依然有许多人爱着他们。
“我决心去见更多的人。虽然不知道会花上多长的时间,但我还想听到更多,直到他们三人的形象在我心中变得栩栩如生为止。
“就这样,当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的时候,谦人的医院也有了新进展。
“主治医师在和我谈话时,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他问我,要不要把谦人送去开明大学附属医院的脑神经外科治疗。关于原因,医生说了很多难懂的词汇,大体如下:“一、已经判明,谦人虽然处于植物人状态,但大脑损伤并不严重。只不过损伤部位处于未知区域,现在住院的这家医院只能做到目前这个地步。
“二、开明大学附属医院脑神经外科治疗过好几位极其特殊的脑损伤患者,还有很多植物人复苏的先例。
“三、尤其是羽原全太朗博士,他是脑神经细胞再生研究第一人,创造了好几种划时代的诊断模式。
“听了这番话,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谦人居然还有可能摆脱现在的状态。就像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丝希望的微光,虽然那微弱的光点比针尖还小,但毕竟确确实实是光啊。
“医生补充了一句:
“‘只不过,所需的费用会非常高。’
“我摇摇头。钱是身外之物,幸好由佳子给我留下了一笔资产,她的生命保险金也划拨下来了。我甚至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准备。关键是,谦人是不是真的可以康复?我问医生,他只说了声‘不知道’。
“‘我只是把这作为一种可能性告诉您,并没有做出任何保证。’
“我发觉,最主要的是,他们觉得这个病例太过棘手,想早点转移出去。但是,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哪怕可能性只有1%、不,0.1%、不不,0.01%,甚至无限接近于0%,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我也不能不去赌上一把。
“面谈后,我照例去了谦人的病房。他仍然用毫无焦点的目光望着虚空。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谦人,赌一赌会出现奇迹吧。’
“与此同时,我想到,把现在的心情记录下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青江望着电脑屏幕,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他终于弄懂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想起要开设博客的吧。
即便如此,青江感叹,这位甘粕才生,究竟拥有着多么强韧的意志啊?虽然他一味贬低自己,但看上去却完全不像那么回事。他那在绝望中抓住一缕微光,奋力站起的形象,让青江大为敬佩。
可是——
这篇文章中出现的名字,是青江不可能漏过的。开明大学附属医院脑神经外科,羽原全太朗博士。脑神经细胞再生研究第一人。
羽原,他不知道这个姓氏是否很少见,不过,如果是铃木、田中、佐藤之类的就要另当别论了。这不可能只是偶然。
而且羽原圆华说过,父亲的职业是医生,恐怕就是这个人没错了。也就是说,她和甘粕才生有关联。
下一篇博文的题目是《开始每天祈祷》,读了读,讲的是伴随着转院的诸多辛劳、调查开明大学附属医院脑神经外科曾经取得的成果、转院后谦人接受各种检查的情况。一字一句都深深地表达出,甘粕才生把这当成了最后一个机会。与此同时,他又写道:“不敢抱有太多期待。所谓奇迹,一万次里也出现不了一次,这才是正常的。必须这样想:只要谦人的状态不再恶化,只要能保住性命,就比什么都好。开明大学附属医院脑神经外科是有实际成果的,羽原博士也被称为天才。但天才并不是神。不,神有时候都会束手无策呢。无论诊断结果如何,我绝不会灰心丧气。因为,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终于到了羽原全太朗做出诊断的时刻,标题是《惊人的事实》。
“羽原博士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面容端正,目光并不严肃,沉默的时候,嘴唇安静地紧闭成一条线。我想,这或许是为了不让患者怀有过高的期待。
“‘结论出来了,这是一起非常罕见的病例。我治疗过许多病人,但这样的病例还是第一次遇到。所以,究竟什么样的治疗方法才有效,现在还不好说。’
“果然是这样。我努力按捺住心中的失望。
“‘已经没救了对吧。谦人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我以为他会说‘是的’,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奇怪心理,我只希望能早一点得到失败的宣告。期待和失望反反复复,已经将我的心消磨殆尽。
“但羽原博士没有这么说。
“‘甘粕先生,我只说这是一起非常罕见的病例,可没说他没救了啊。当然,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救醒他。’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话。博士从容地向我解释。他尽量选择易懂的语言来谈论那些难解的概念,让我这种外行人也能弄懂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