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隽若有所思地看着程鑫:“我知道了。你先回教室吧,我找陈昕聊聊。”
程鑫补充说:“你可千万别提这事儿是我说的,尤其是他哭这件事。”
“为什么?”
“还用问吗?事关自尊啊。”
方隽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同学的感受来了?”
程鑫翻白眼:“鬼才关心他,你天天对着一张衰脸你不心烦?赶紧把这事解决了吧。”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方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事才好。陈昕那孩子,放哪儿都是个人尖儿,学习好,模样也俊,安静又听话,哪个老师不喜欢?但就是缺乏自信,尤其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好像他自己都觉得比人低了一等似的,他一直都挺为这孩子可惜的,这不,正在想办法挽救呢,老太太可千万别给他揠苗助长了啊。方隽起身,出了办公室,又折身回来,看了一下课表,找到老太太上早自习的班级,这才重新出去。
下早自习之前,陈昕被英语老师叫了出去,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对陈昕说:“陈昕啊,对不起,老师有点心急了,没顾及到你的感受。这样吧,你今天不用做演讲了,你自己先练习,等到哪天练好了,你觉得能够演讲了,你再主动跟我说,我安排你演讲,好吗?”
陈昕垂着的长睫毛颤抖了几下,最后抬起眼帘看着老师:“可、可能要、要很久。”
老太太笑着轻拍他的肩:“没关系,哪天都行,先不要有心理负担。”
陈昕朝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回了教室。程鑫看他如释重负地回了座位,用手支着脑袋问:“老太太跟你说什么呢?”
陈昕扭头看着程鑫,没有说话,突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这是程鑫第一次看见陈昕笑,他的心脏突然一紧,仿佛被雷电劈中似的,这种感觉强烈又陌生,虽然转瞬即逝,却让程鑫这一整天都在纠结这个问题:这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啊。
为了求证这个问题,程鑫开始观察别人的笑脸看,他发现曹继笑的时候牙齿都是张开的,眼睛都成一条缝了,看起来很嘚瑟,特别地傻;曹继又笑得比他哥含蓄一点,牙齿不张开,但是上唇是上翻的,牙花都露出来了,看起来有点滑稽;徐俊赏笑的时候唇角往两边拉开,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标准的国际笑,这家伙比较喜欢耍帅,笑容都是对着镜子练出来的,有点假。他又去观察女生的,有的女生笑时嘴唇是抿着的,笑不露齿,估计牙齿长得比较难看;有的则张大嘴笑得前仰后合,绝对是个不拘小节的;有的则是微张着唇,露出一点牙齿,笑得非常吝啬。看了无数张笑脸,就是没有一张有早上陈昕的笑脸带给他的感觉。
日昇校门外最好的西饼屋里,明眸皓齿的舒靓坐在程鑫对面,看见他将卡布奇诺里的爱心搅得一塌糊涂,就是没喝一口,眼睛还到处乱瞟,就是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撅着嘴:“阿鑫,你看什么呢?”今天好不容易周日,日昇学生每周唯一可以放风的日子,又赶上舒靓生日,程鑫答应为她庆祝生日,这不,正在给她订生日蛋糕,顺便喝点东西。舒靓最喜欢西饼屋内浓郁的甜香味了,就像恋爱的味道。可是在这么浪漫甜蜜的场所里,程鑫却明显的心不在焉,简直太叫人郁闷了,自己对他就那么没有吸引力?
程鑫回过神来:“啊?蛋糕好了吗?”来西饼屋的都是男生和女生,或者是两个女生,可能因为这里的东西好吃,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女生都笑得很甜,然而却没有一张让程鑫有感觉,准确地说是早上陈昕给他的那种感觉。
“没有,哪有那么快,才过了十五分钟,做一个蛋糕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舒靓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那我们在这干等两个小时?”程鑫皱眉,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表,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两小时二十分钟,他们每周日下午第七、八节课休息,可以请假出校门,晚自习前必须回校,所以总共也就是三个小时。
舒靓说:“蛋糕他们可以给我们送到学校去。只是我喜欢这里的氛围,想在这里坐坐。再说你饮料都没喝呢。”
程鑫低头一看,确实一口都没喝,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味道太甜了点,不是他喜欢的口味,是舒靓推荐的,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瞥向透明玻璃墙,然后倏地睁大,还被牛奶呛了一下,他赶紧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对舒靓说:“舒靓,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说完就匆匆离开。
舒靓急忙在后面叫他:“等等,你去哪儿?”程鑫没有理她,她有点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说好的陪她过生日的呢。
程鑫直接跑出了西饼屋,穿过马路,追上了正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的陈昕。程鑫走过去,抬手拍了一下陈昕的肩:“喂,你不是说不出来的吗?”
陈昕转过头来,脸上有些受惊吓的苍白:“你、你干吗?”
程鑫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双手抱胸:“大爷我无聊,看你一个人像瞎子似的乱逛,好心给你带带路,说吧,要买什么?”
陈昕抓抓脑袋,他确实对这儿不熟,便说:“买、买墨水。”
“哈?!”程鑫掏了一下耳朵,“你不是一直用圆珠笔,买什么墨水!”
现在学生基本上都是用水笔写字,因为滑顺方便,用圆珠笔的极少,因为写字费劲,用钢笔的更是凤毛麟角,整个学校都难找出几个来,因为钢笔太麻烦了,要经常吸墨水,笔头还容易坏。陈昕一直都是用钢笔的,因为换了地方还没买到墨水,就一直用圆珠笔替代,因为水笔太费笔了,而且贵。他今天本来不打算出来的,写作业的时候发现圆珠笔没墨了,这才出来买墨水。陈昕没回答程鑫的问题,只是问:“哪、哪有墨、墨水卖?”他刚才问了两家文具店,人家都说没墨水卖,墨汁倒是有,这年头都没人用钢笔了,进了墨水放着只能压着,干脆就不进了。
程鑫回头看了一眼那家规模不小的文具店:“那边没有卖的?”
陈昕摇头。
程鑫想了想:“那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应该有卖的。”
陈昕只好跟着程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程鑫不时回头看一眼对方,想再看看他的笑容,确认一下自己当时是不是产生错觉了,然而陈昕很吝惜笑,他总是面无表情,好像这个世界跟他有仇似的。走了一段,程鑫突然停住了,转身对着陈昕,说了一句:“喂,我说你怎么从来不笑啊?”
陈昕见他转身,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没想到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微张着嘴,愣住了,然后在程鑫咄咄逼人的视线中转过脸去,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注视他,他心想,没事笑什么,又不傻。
程鑫抬起手抹了一下额头,好吧,不笑就不笑:“到了,前面就是。”
陈昕抬头,看见前面有家挂着原木招牌的店,上面凹印着“翰墨斋”三个隶体大字。程鑫解释说:“这儿是卖书画文具的,俊赏来这儿买过宣纸,应该有墨水,进去问问。”说着他推开玻璃门进去了,等陈昕进来了,才将活动玻璃门放开。
陈昕一进去就嗅到了浓浓的墨香味,墙上挂着一些书画,架子上摆满了大小毛笔,卷成卷的宣纸、毛毡等,靠墙还堆放着不少画架,陈昕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看,他喜欢这儿的氛围。程鑫直接问:“老板,有没有墨水?不是墨汁!”
老板在收银台后上网,抬头说:“有,在那边架子,最后面一排的下面,自己找。”
程鑫和陈昕顺着老板的指示走到最里面的架子,那儿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都是墨汁和墨水。陈昕一眼就看中自己要找的英雄墨水了,他弯腰将墨水拿在了手里,程鑫还在找呢,便问:“找到了?”
“嗯。”陈昕点头,这是他一直常用的非碳素黑墨水,非碳素的不会堵笔头,免于清洗,他打开盒子检查了一下,看墨水够不够满,有没有漏墨现象。
程鑫看了一眼陈昕手里长方体的盒子,又看到旁边一个正方体的盒子,也是英雄的,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高瓶口圆肚子的瓶子,跟陈昕那个毫无艺术感的方正瓶子比起来,显得精致多了:“怎么不拿这个?”
陈昕说:“这、便宜。”
程鑫看了一下,确实如此,陈昕那款是7块钱,而他拿的这个要10块,而且容量是差不多的,程鑫撇嘴,这个看脸的世界,他将墨水放了回去。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轻柔的羽毛,飘飘忽忽就到了程鑫面前,落在了程鑫的鼻子上,程鑫下意识地伸手挠了一下,然后看了一下手:“我操,我手上怎么有墨水!”
陈昕抬头一看,顿时“噗”地笑出声来,程鑫高挺的鼻梁上,沾着一团黑墨,像极了麦当劳叔叔的红鼻头,不过这个是黑鼻头,陈昕越看越乐,止不住前仰后合。程鑫本来有些气恼,此刻看见陈昕的笑容,不由得呆了。
第11章 怦然心动
程鑫说不清楚胸口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是什么,仿佛有一股电流从陈昕的笑容里传出来,一直源源不断地通向自己的心房,不强烈,但是让他的心跳都紊乱了,“噗通、噗通”地乱跳,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这感觉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受,反而有种欢喜。这可不就是他寻觅了一天的笑容么,果然还是陈昕的笑容才有这种感觉。
程鑫下意识地抬手按压住了自己的左胸,怎么会这样呢?不知道是不是心跳太剧烈导致血液循环加速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了,他的理智让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面前的陈昕,然而眼睛却不大受大脑的指挥,视线继续粘在陈昕脸上。
陈昕离他很近,他笑得嘴半张着,整齐的上齿露了出来,眼睛半眯着,平常没注意到的卧蚕因为笑起来变得格外明显,让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可爱,甚至有点勾人,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眉毛似乎都在笑。程鑫从没见陈昕这么开怀过,在他的印象中,陈昕就不知道笑,结果他一笑起来就停不下来了。陈昕笑得如痴如醉,程鑫看得如痴如醉,双方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老板听见这边的动静,不明就里,抬头看了好几眼,都没弄明白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便舍下正在玩的游戏过来,然后看见了程鑫鼻子上的黑墨,忍不住也“噗”地笑出了声。陈昕在老板的笑声中回过神来,他扭过脸去,强忍着笑意,伸手抹了一下眼角渗出的泪水。
程鑫发现陈昕不笑了,有些恼怒地瞪了老板一眼:“老板,有纸没有?你这墨水都漏了,你看,弄得我一手。”
陈昕的肩膀还在抖动,他忍着笑往收银台走去,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程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然后转过脸去继续抖动肩膀。程鑫意识到什么,找到一个玻璃架,对着玻璃一照,才看到自己的滑稽模样。他赶紧用手捂着鼻子,脸上带着恼怒的神色:“老板,快给我纸,还有水!”眼睛则瞟向陈昕看他的反应,陈昕此刻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样子还在努力憋着笑。程鑫一向注重形象,不过看陈昕乐成这样,他也并不太介意自己出糗了,因为这种牺牲非常值得。
老板给了程鑫一些纸巾,程鑫去饮水机那儿接了点水沾湿,使劲擦去了鼻尖上的墨点,并对着玻璃确认没有了这才放过。他回过头,撞进两汪含笑的清泉里,他来不及在那清泉里扎猛子,陈昕已经用长睫毛将那泉水遮起来了:“我、好了。”